(一)
小叶子想过许多次与林怀再见时的情景。
在地铁站里,透过密密层层的人群,像是失散多年的亲人,久别重逢。终于又见面了,只是一个向东,一个向西,无法聚首。
在超市喧哗的人流中,一转身,恰好看见了他,只是默默地望着,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却没有了上前打招呼的勇气。
还是在烟花三月的樱花树下,一簇簇的花瓣纷纷飞扬着,落英缤纷,忆着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在身边。转眼间,已是物是人非,世事难料。
可是,林怀,这一切都不是,而是在酒桌上的重逢。
那天陪郝东去临园宾馆吃饭,应酬生意上的事。一大桌子的人有说有笑,相见甚欢,没想到,饭吃到尾声时,林怀来了。
小叶子抬头望向他时,心里惊了一跳,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脸庞消瘦了许多,整个身体在白衣黑裤里荡漾着,越发显得飘逸。
当他看见小叶子正与人谈笑着,眼神一顿,但很快就过去了。
几轮厮杀下来,大家都败下阵来,这才在酒桌上收了场。
夜风清凉,小叶子走在静寂的街市上清醒了许多,尽管郝东一直紧握着她的腰肢。似乎下一秒钟,就会被其折断,像根干柴棍子一样,脆弱不堪。
明天,那张大单就靠你了,小叶子。郝东扶着车门,准备离开,风吹动他前额的短发,丝丝缕缕,轻拂着。
小叶子不知如何去接他的话,沉默着,望着他的车子消失在夜色里。
(二)
再次见到林怀,依然是在这家宾馆的酒桌上,只是客人全变了。
他们都是小叶子的上帝,今晚必须把这张单签下,妈妈的药钱才有着落。
当她第五杯白酒喝下肚时,头有些胀痛,浑身无力,脚下像是踩在云端上,轻飘飘的,似白纸一般,随风而去。
出了宾馆,天已经黑了,大家如倦鸟归巢,瞬间散去,却闭口不提签单的事。
小叶子靠在路边那棵大榕树坐下来,昏黄的灯火照过来。这一单看来又拉倒了,管他呢,可老妈的病拖不起,明天不交,就要交迟纳金了。
“你喝高了?我送你回去!”是林怀,他向她伸出手去,想要拉她起来。
“那你要把今晚这张大单签了,我才跟你走!”小叶子摇头晃脑,双手在黑生生的夜空里乱舞着,像个孩子。
“好,我答应你!”他搀扶着她上了车。
车子行驶在夜色里,路灯闪过,投影出一个个光晕,一直向前,不停地晃动着,似走在梦里。
小叶子在车里咿咿呀呀地唱着歌,闹腾了一会儿,靠在后背椅上睡着了,他只好带她去了他的家。
半夜里,她突然醒来,月光如水,落在床头上,明晃晃的一片,有些微凉划过她的心。
这是他的家,她还记得,只是日子有些久远了吧!七年了,真快啊!
推开客厅的房门,他正依着沙发躺在那里,微闭着的双眼,轮廓清晰,是她熟悉的样子。
她从他的身边走过,站在窗棂的露台前,放眼望去,夜色如黑天鹅的羽毛铺天盖地遮挡下来,繁星闪烁。
许多年前,似乎也有这样的月色……
(三)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所以我回到了阳城。还好,你一直都在!”林怀从身后抱住了她,脸划过她的长发,柔软而温暖。
小叶子的身体打了个颤,向前一步,从他的怀里脱离开来,转过身来,看着他。
“林先生,今晚谢谢你!我说过,我已经原谅你了,但并不代表我已经忘记了!”
“孩子呢?”
“你在说什么?林先生,我不明白!”
“我们的孩子,林怀的儿子。难道你想让我们父子骨肉分别吗?”林怀整个身体向前倾过来,额头上的青筋脉胳清晰地突兀着,一双眼晴睁大开来,似铜铃晃动着:“说吧,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我不和你讨价还价,全答应你便是!”
眼前这个狠毒的女人,难道要把我折磨死了,才甘心吗?
“哈哈哈,你赔得起吗?”说着,小叶子“嚯”得一声,翻开身上浅蓝色的小花布裙,只见雪白的肚皮上赫然地印着一条红色的伤疤,弯弯曲曲,像只小蛇正扭动着身体,缓缓地爬过来。
这是她生儿子时留下的印记,已深深地刻在了她的生命里。她还依稀的记得,认识他时,她十七岁,她生下他的儿子时,他娶了长安集团的千金,不要她了。
据说,他美丽的妻子无法为他生儿育女。
也许这一切都是老天爷的安排,她常常这样想。
“林先生,我知道你很有钱,但是这个孩子已成为我生命里的一部分,无法割舍。”她拉下衣裙,盖住了自已的肚子,抬起头来,淡笑道:“除非你杀了我!”
“你,你……”他伸出右手来,指向她,却止不住地颤抖着。
她迎上他的目光,如流星划过浩瀚的天际,清亮而锐利。
她从他的身边掠过,平视前方,走出房门,随后传来“砰”的一声,便离去了。
他倚着沙发扶手,右手紧捂着自已的胸口,慢慢地坐下来。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他突然想起了许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她来看他,她眼里的笑意如繁星闪烁,在午夜的上空绽放开来,似烟花般绚丽。
(四)
第二天,林怀果然把昨晚那张大单签下了。开晨会的时候,销售部的主任特别表扬了小叶子,说是这个月她的提成工资是最高的。
她默无声息,嘴角上扬,淡笑着。
下午的时候,小叶子去医院把母亲做手术的费用交了,说是下周请专家来做。
她又去了一趟幼儿园,儿子跟小伙伴们在草坪上奔跑着,很是开心的样子。
透过白色的栅栏,她看见阳光落在儿子的发梢上,风吹过,微微地颤动着。
一瞬间,她泪流满面……
当郝东打来电话的时候,她正走在安昌桥上,河风吹散了她的长发,轻舞着。
“你快来仁爱医院,林怀快不行了……”他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了,她用颤动的手把手机放回到包里,随之整个身体跟着抖动起来……
她努力地让自已镇定下来,像那一年,她突然腹痛,独自爬下楼梯,打车去医院生儿子一样。
车子在去医院的路上飞奔,当她赶到手术室门外时,灯熄灭了,门打开来,医务人员推着林怀走出来。
他脸色苍白,微闭着双眼,像是正沉沉地睡去……
她目然地望着他们把他从她身边推过,默无声息。
她的身体一下子坠落下来,如秋天里的最后一片黄叶在风里飘荡着,慢慢地落下。
郝东一个箭步,伸手扶住了她……
一场车祸,结束了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
林怀下葬的那一天,天下着小雨。下山的时候,已经全黑了,小叶子迎着风走着,走着。
远处有零星的灯火闪烁,一盏路灯晕出昏黄的灯影,在细雨里微微地晃动着。
她想起了许多年前,他在灯下等她,她悄然无声地站在他身后。他转过身来,微笑着,拉着她的手,捂在他的胸口……
雨,越下越大,小叶子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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