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晴天路过闽南沿海,天空湛蓝,树木葱郁,白色鸭子游过深绿池塘,池塘中间有喷水装置,让人幻想下面有一只卡通的鲸鱼。夏季会有孩子在河水边玩耍,你坐在高铁,欣赏阳光底下卡通片一样的明快夏日,心情好得起飞。
可这回是阴天,看什么都觉得惆怅。灰色天空下,灰色方形房子,房子里的人忙碌或者悠闲,或者跟我一样因为天气惆怅。
阴雨天我会很想家,有时候会去找鱼吃,一个人吃不下整个鱼、还是觉得孤单。可是如果有人一道躲在檐下喝茶,外头雨线连成白茫茫一片。屋里炉火温暖,茶香沁人,那倒又不讨厌了。简直跟那个女孩奋力祷告,下一场暴雨将自己与那些男孩困在同个屋檐下一样。
一年里去了四次潮汕,轻车熟路,去潮州的公交8块钱,第一次来时竟然要付现金,急得我满头大汗,如今已经能用微信支付。
科技迅速渗透进这座偏安一隅的小城,无论你到滇南还是到北疆最西北的村庄,可以放心。只有卖洋芋的老奶奶,没有子女在身边,没有手机,还坚持收现金,生意冷清好多。那些风格迥异的地方,那些说着不同语言的人,竟然都会使用微信、支付宝,真是神奇。我总是很羡慕那些从事科技工作的人,他们做出一些改变,会像涟漪一样荡漾到全世界。
有时候,又会有不必要的担心,我想未来是趋同的,像我们如今过西方的平安夜,总有一天欧洲也会过上春节,像我能用英文与人交流,但福州话只会说几个词。又像这座古老小城,忽然冒出了无数的民宿,一些招牌老店迅速推出美团套餐,登上大众点评必吃榜。这多少有点破坏从前的古早样貌。
饥肠辘辘走在大街上,路边每一家小店我都想吃。到了遍地都是美食的地方,胃口反而尤其珍贵,不可轻易填满。
两边是传统的骑楼,与厦门没什么分别,只是更显得陈旧。每走两步都有甘草水果的铺子,比奶茶店还多,店门口摆着矮矮方桌,几个人坐着泡茶。
巷子里的灯明明灭灭,好像回到上个世纪,有人骑着电动车路过身边,下次灯光一闪,他已经在十米开外,有种奇幻的感觉。我顺手拍了个小视频,一条路灯修不好的街有什么值得分享,或许是心里太安静了,想听到点回声。
落脚在牌坊街边上的民宿,是旧时民宅改造的,推进木门吱吱呀呀,院里有猫和桂树,厅堂里挂着仿旧式的灯笼,梁上有彩纹,悬挂着复古的风扇,灯光下显得古朴温馨。房东大姐善心为我升了房,帮我拿行李到屋内。
出门还是最爱这种当地民居打车去官塘吃牛肉火锅,师傅讲普通话很勉强,讲着便蹦出潮汕话来,热络地给我介绍潮菜,说本地连酱油也分好几种,偏甜口的、咸的、浸了梅子的……说一桌像样的酒席,连酱油得起码有四五种。这我倒是头回听说。
到了地方,不似夏天那样几百桌摆开,只有店里寥寥几桌。一人吃火锅难,点了三份肉,粿条和青菜是赠送的。阿姨热心问我够不够吃,不够她再给我拿。
店里明显翻新了,从不统一的木桌、插电的小炉子,改造成厅堂看不见明线,灯光也更加亮堂。从前锅底送些牛肉丸,菜价也涨了两块。再过两年,应该要彻彻底底变成排着队打卡的网红店了。
潮汕牛肉火锅,清汤白水的,先放几片胸口朥肥肥汤,青菜推下去,煮得翠亮,看着十分可口。雪花的油脂细密,均匀分布,点一些沙茶酱,入口汁水充盈,带着点奶香气。胸口朥,晶莹洁白的,烫熟了入口油香四溢,爽脆Q弹的,只是多吃了要腻。这家牛腩也是一绝,可一人实在难吃下。(下次说好去潮汕,大家不要再鸽我)
咦,这个脂肪分布,啧啧吃饭花了100,来回打车倒花了60。饭友打赏的恰好包圆,还能去买份龟苓膏吃。
牌坊街散步,总归是吃不下了,老老实实把牌坊看了一回,朴素的写状元、榜眼,有的写节镇三省、四朝大老,踌躇满志的登科少年、征战四方的猛将、历经几朝的肱骨之臣,百年以后不过是牌坊上的几个字,当时的圣眷隆恩、无限风光,全化作云烟。
祝今天考研的小盆友,心想事成多么令人唏嘘,好像你写了一部《三国演义》,传到百年以后,只剩“三国”两个字了。所以呀,做人没那么多可计较的,尽兴活好这一生。
似乎没有找到节妇诰命的牌坊,没找到也好。
古代女人命运不由自己,没有嫁得心上人,寡居抚养子女,不得自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要么受着这般苦,要么受着那般苦。想到《浮生六记》里沈复和芸娘偷偷去了趟太湖,居然要感叹说,得见天地之宽,不虚此生。
像我这样多动症患者,天南地北的,在古代恐怕给打断腿了。
深夜食堂,看起来好暖和走了整条街,兴致还很高,又从下水门爬上古城墙,一路慢跑着寻去广济楼。夜深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路灯下偶尔遇见年轻情侣亲昵。一座城要睡着的样子,只有我还这样兴高采烈的,走在几百年前修筑的城墙上,看下面低矮的房子,檐头上装了彩雕的小庙,那些彩雕飞扬神气的,怎么看起来像清宫戏里嫔妃的旗头。
广济楼端正恢弘,很有气派,说是始建于洪武年间,民国时又重修了。正对着韩江,所以也叫韩江楼,可韩江为什么叫韩江?说是韩愈做过潮州刺史,驱逐鳄鱼,从恶溪改为韩江。
溜下楼去,走到广济桥边上,寂静无声时,潮声一浪一浪,原本有一点惆怅。想到韩愈写的《祭鳄鱼文》,说他先杀了一只猪、一只羊,投入江水里给鳄鱼吃,命令鳄鱼搬走,我看赶海视频,新学会一个词叫“打窝”,投了食物,怕是鳄鱼越聚越多,怎么还肯搬。他说“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又如何如何”,好像派个书呆子去搞强拆。想着一个人在江边吃吃傻笑,也不知道高兴点什么。
江对岸是韩山,上面有韩山书院,现在又改作韩山师范学院。当地江山以其为名,比那些树牌坊的人,又超出一截。韩愈说是唐宋八大家之首,他的诗文,我也没读过多少(辜负了义务教育),能记得天街小雨、雪拥蓝关。他尊儒反佛,写了篇《论佛骨表》,下午就给发配潮州上班了。我头次来,也是站在韩江边,猛然想起这是“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的地方,还有些感慨,从地理上靠近某位古人,到过他所到之处,看此处江山以他为名,会有一种震撼与唏嘘。
韩愈搞了古文运动,破骈为散,要文以载道,写文章要真情实感、经世致用。道理是好好道理,小时候写作文爱用华丽丽的的排比句,说什么气势恢宏,可长大以后慢慢能体会平淡文字的好处。写文章最要紧还是清楚的表达与记录。
古代文人所有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他算是努力实现了吧。
(从前读韩愈的文章,觉得平平无奇,这是怎么评上唐宋八大家的头把交椅,难道是官大?哈哈哈)
他死去都一千年了,此地还有人记得他,或许再一千年,他还写在历史上里。再回头想想自己寂寂无名的渺小一生,还是不能腹诽古人。
深夜无人街道觉得这扇门很优雅听着潮声往回走,遇见一个深夜摄影的人、一个在江边骑车的人,忽然觉得不那么孤单。住处在许驸马府边上,其实他娶得是一个郡主,宋英宗的曾孙女,驸马府也不大,还没绍兴他鲁迅家大,想来皇帝也不能真把女儿嫁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又想着这个郡主肯定是早早嫁人了,从小锦衣玉食的,没干过什么家务,也没有什么烦恼,让人好生羡慕。再想想她一定没吃过肯德基、没去过新疆吧,心里的天平立马又拉了回来。
一个人逗自己乐,走了好远路,回去小院门扉虚掩,摸索回屋子里洗漱,安静喝会茶,躺着望房梁,好似又听见潮水一声一声。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