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起床,窗外就传来鸟儿的叫声。
一声声,一串串,一片片。
清脆得像夜深人静的水滴砸在钢盘里,没有看见鸟的身影,鸟的鸣叫却带着花香,从窗缝里挤进来,塞进鼻孔。
兴许是天刚亮,从树叶间隙漏进去的那缕清风,把睡在最外边的鸟儿羽毛轻轻撩起,那双细长的腿伸出来,红的或者黄的长喙惬意张开,那静夜里的水滴碰响钢盘的声音就传进我的耳朵。
四月的天气正适合做梦。
我还没有从昨夜的美梦中清醒过来,闭着的眼睛也还没有睁开,心就漾开涟漪,身子像躺在荷叶之上。
水滴连成串,有些像山涧中的清泉。
耳朵里一声高过一声的轻快,身体被声音抚摸,从耳朵,钻进心里,一遍,又一遍。
想起儿时仰躺在家乡的堰塘里,任由温热的水托起瘦小的身体,眼睛眯缝着看天上的云。心里幻想着那些不规则的漂浮物,是锅里大块大块的白面馍,嘴里的唾沫一股股流进肚子。肚子上面,是温暖的太阳。
天就是一床被子,水就是没有破损的竹席。
如果不是堰塘坎上的呼喊,我可以在那塘柔软的水里睡到深夜。
那时的我,好想好想可以像云朵下面的鸟儿,边叫边飞向远方的天空。
许多年的光阴,会在我睁开眼的一刹那消失无踪。
我知道我睡在异乡的床上。
家乡是在下雨,还是在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窗外的喧嚣像儿时的除夕,我像睡在大年初一的前夜,躲在蚊帐里听别人家放爆竹。
那份热闹,一片片撒满我耳朵。
“天亮了,起床就有好吃的饭摆在桌上。”
这是那夜妈低声哄我睡觉说的话。
我强忍着兴奋,睁着大眼躺在兄弟们的腿脚中间,忍受着被伸过来的腿压住身子的沉重,想着锅里明早冒出来的菜香,流着口水,痴痴地努力,像笑,但却想哭。
“过年了,你哭卵!”
父亲是神仙,在晦暗的煤油灯里,都能看进我的内心。扬起粗糙的大手,像磨盘,一张,一合。如果我不及时按照他的意愿转换我的脸色,我的脸就会被父亲的磨盘辗压。
我不知道父亲是爱我,还是不喜欢我。
只是想这“卵”,不是书上写的鸡生的蛋么?真有鸡蛋,煮着吃煎着吃炒着吃甚至是生吃,都好。
想着想着,我想去看鸡窝里,有没有鸡蛋。
夜里的鸡怕人,会叫。
我在暗夜里,去过无数次鸡窝。
那一枚枚“卵”,变成我的铅笔、书本。
这次,我仍然小心翼翼,既不能让鸡的叫声惊醒了睡在床上的兄弟,也不能让父亲的巴掌扇在我的脸上。
耳边真的传来声音。
连成片的叫声。
我吓了一跳。
赤脚踩在冰冷的地上,光着的双腿不住地颤抖。
完了,鸡蛋要被从睡梦中惊醒的兄弟们夺去,我的铅笔、我的本子……
我的心像结了冰。
过了一年那么久。
终于,我听明白不是鸡叫。
是鸟的叫声。
我睁开眼,看不见小时候的那间老屋,窗帘在轻轻地摇。家乡的堰塘,居然画在床边的窗上。
人生,就是梦一场。
鸡蛋里也有鸟的卵,会飞的梦总会有时候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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