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伊
凯丝和她的心凯丝站在商店的旋转玻璃门外,摩擦着双手,睁着大大的眼睛,凝望着橱窗上的一只水晶球,水晶球里盛着荧光蓝的液体,像一地涂抹上蓝颜色的碎玻璃,它周身散发着微弱的蓝光,那么渺小而又急切,像被困住的人在那里求救。凯丝的眼睛,也是和液体颜色一般的蓝色,只是她的眼里笼着一层忧郁的色彩,像灰蒙蒙的网丝,使她的眼神褪色和黯淡了很多。
新年的钟声已然敲响,柔柔的雪飘洒着,像有人在天上抖着鹅毛毯子,映着暖暖光晕的玻璃门上贴着圣诞老人的贴纸和大大的撒着彩粉的圣诞祝福语,屋檐下由珍珠和贝壳串成的风铃在风的轻波中玲玲作响,从家家户户的窗子里飘出烤鸡和烤鸭的香味。街道上每家商店的店牌上都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彩,一家的灯彩连着另外一家,昼夜不息,天上的街市也不过如此吧。天地真像一张橱窗里摆着的耶诞卡片,白色的背景里,明明晃晃的灯彩衬着如童话般的街道。
凯丝和她的心凯丝的心却像在黑暗中撞上了暗礁,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没着。凯丝在玻璃门外瞪着眼望着蓝色的水晶球,水晶球仿佛也在瞪眼望着她,玻璃透明而冰冷的光亮刺痛了她的眼睛。旋转门悠悠晃晃地转着,上面映着许多人的影子:在街头卖糖果和气球的女孩,举着喇叭高喊的电车交警,骑自行车挎着绿色背包的邮差……
一扇旋转门过去时,另一扇门转过来,接着上一面门映着的人影,像在放映无声的木偶剧——玻璃门上的人影都是没有眼睛的。凯丝觉得如果自己走进那扇旋转门,便会被卡在正中间,又或者是,人连同影子一齐映在玻璃上,成了一张贴在门上的悒郁的卡纸。旋转门越转越快,凯丝不禁觉得眼前一片眩晕,她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便退到了大街上。
凯丝和她的心电车泠泠地开过,那自启动时开始的“丁零零”的最后一小点被无限拉长,像黄昏时的影子,越长但也越模糊,电车开过的声音在并没有很多人的街道上空,显得万分憔悴和空旷,像失忆的老人拉长着嗓子叫喊着、呼唤着。空空的电车里并没有几个人,也没有拖着一箱又一箱的礼物,却依旧在寒冷的夜里一圈又一圈地开着,前头开电车的人像睡着了,交警无理由地追着电车跑。一个落魄的男子在新年里流落在街头,擦亮了一支烟,烟的火光烧着了小女孩正在卖的气球,只听得一声又一声的气球爆炸声,骑着自行车的邮差从气球的碎屑上碾过,风呼呼地刮下了商店店牌上挂着的灯彩,风铃“啪嗒”一声被吹落在地,珍珠和贝壳四散开去……
风吹乱了凯丝蓬蓬的头发,好几团碎发横在她的眼前,灯火安详的世界在她眼里便陷入了一片混乱。街道这样宽阔,凯丝却觉得有很多奇怪的力量从四面八方而来,不断地在挤压她眼前的空间,最后留给她的不过只是一片小小的地方,有很多人从外面探进头来,观摩着她,纷纷嘲笑她,真像千疮百孔的夜幕中伸进来的数双蝙蝠的眼。
凯丝的身体空空落落的,一阵风便能吹走似的,每走一步,她的身体便摇摇晃晃,双脸冻得通红,那样子真像喝醉了酒。凯丝的心被她弄丢了。
时间回到那个暖阳照射的下午,凯丝在此前为了公司的一个项目努力了半个多月,然而她最好的朋友艾薇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窃取了她的成果,会议席上,艾薇侃侃而谈,老总大加赏识。窗外的阳光如爬山虎般一寸一寸地爬上了凯丝的肩头,她反倒觉得寒冷,艾薇说的话她一句也不想听。会议结束后,艾薇甚至正眼也没有看过她,凯丝的眼泪滴落在角落里,她怎样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艾薇那么漂亮的人,却有着这样一颗心灵?就像亮堂堂的橱窗上精致的泛着荧光蓝的水晶球,望久了,尽是玻璃的刺痛。
凯丝和她的心凯丝失去了她的工作,给自己喂了一点干粮,她关掉了所有电话,便一个人走到了大街上,她穿过新年里每个人都翘首以待的钟声,眼神透过旋转玻璃门,望见了那只极为漂亮的水晶球,凯丝的心便被它吞了,生活的火光泯灭了,凯丝要去把她的心找回来。
“小姑娘,你在找什么?”
凯丝突然觉得后面有人在说话,往后一看,是一位戴着尖而高耸的帽子,穿着一席拖地长袍的老爷爷,他右手拄着一根黑色的拐杖,像盘踞的弯曲树根,隐隐发着光,就像在黑夜中擦亮了一束火苗。
“孩子,圣诞夜里也不回家吗?”
凯丝紧紧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老人又说话了:“可以把你的故事告诉我吗?”
凯丝方才想拒绝,老人顿了顿:“或者,你可以回答我你在找寻什么吗?我虽年迈,但或许可以帮到你。”
凯丝突然感受到一种心血来潮的温暖,她看了看老人,轻声说到:“我在找我的心,它被我弄丢了,也许丢在去年也说不定呢!”
老人听罢,微笑道:“孩子,按我的理解,你的‘心’代表着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东西,你说你的‘心’丢了,也就是说这些于你而言很重要的东西丢失了,然而你要仔细想想,你现在还留着什么,真的什么也不曾留下吗?”
凯丝的眼里闪着泪光,老人继续说到:“小姑娘,你的‘心’从来便没有离开过你,只是你以为罢了,你现在还拥有什么,是你自己要去思考的,这个我也帮不了你。”
说罢,老人便往前走去,他如一束移动的光那样消失了,在他消失之后,从天上簌簌落下一张相片。
凯丝捡起了那张相片,这是在很多年前的耶诞日里,父母、妹妹和她的合照。那是她很小的时候了,也许才十岁出头一点,妹妹也才是五、六岁的光景,父母亲都是很年轻的模样,相片中父亲抱着妹妹,母亲的两只手搭在凯丝肩上,凯丝伸出手拉着妹妹。在他们的背后,是一张长长的摆满了各式各样东西的餐桌,缠绕着粉色丝带的蜡烛点亮了餐桌四角,正中间摆着一只烤鸭,微微地带着点焦,蘸了点汁,烤鸭铺在绿色的生菜上,让人垂涎欲滴,其他丰盛的菜肴围着烤鸭一圈圈摆开,再外层,便是属于他们四人的小礼物:有妹妹的毛绒兔,凯丝的粉红蓝格子围巾,母亲的毛衣裙和父亲的长领带。相片中的四个人都在互相看着,就像手里都紧紧握着余生最重要的东西。凯丝仿佛不经意听到了那晚她搂着妹妹睡觉时,妹妹把自己的脸和她的脸紧贴在一起,轻轻说的一句话:姐姐,我的毛绒兔会说话。凯丝闭上眼睛,也能够隔着十多年的时光,看见自己和妹妹在新年的第一天咯咯笑的样子,还有耶诞日里把晚安的亲吻砸在她和妹妹脸上的父母。现在他们也一定在等着我回来吧,做好了丰盛的晚餐,在烛光和烤鸭的香味中翘首以待,凯丝这样想着,便加快了脚步,往家的方向走去。她知道她原以为丢在去年的“心”在哪儿了,“心”所代表的生命中那些最重要的东西,从来便不曾离开过她。
凯丝和她的心泛着微弱蓝光的精致玻璃球平稳地呼吸着,困在其中的人也得到了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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