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经我的手祸败东西！”

孟秀云同志是新中国成立之前那一年，在山东一个说好听点叫书香门第说难听点叫小地主家庭出生的，可以说是孟子第某某代后人。照秀云同志后来的回忆说：“我们家地少，才几十亩地。”但土改时仍然是被重点批斗的家庭。后来甚至她爷爷那一屋不算丰富的藏书都被人拉到院子里给烧了。

大饥荒时期，孟秀云十岁，她弟弟一岁。她的父亲在河南商丘当工人，长年不在家；母亲凭偷藏起来的八字测算、金钱卦两本书，到处走村串巷给人算卦换口吃的来喂养姐弟俩。后来越发难熬，只好带着俩孩子逃荒赶到河南去找父亲。秀云的父亲虽是工人，却也仅能勉强保住自己一个人不会饿死。于是母亲抱着弟弟，牵着秀云去施粥处天天领粥度饥，却也屡遭饿汉抢食。

后来到底又回了家乡，秀云同志结婚后生下几个子女，在生产队里干活挣工分，缺吃少穿的，也是有过很多痛苦的记忆。

经过了那样的岁月，秀云同志饿怕了，侥幸活了下来后，养成了极度抠索的性格。太平岁月，物资丰富了，仍然是任何东西都不舍得放弃，过期变质的食品也不愿扔掉……有时让子女都受不了她这一点。

近些年来，她攒下的钱几乎都超过了某些子女的存款。但秀云同志仍然不舍得花钱。她曾经带着一百元去赶集，从北头走到南头，那张钱愣是攥着没花出去，问什么都觉得贵。结果还是回去吃自己种的菜去了。

后来年纪大了，农闲时有时会去城里儿子家或女儿家住住。这种在农村还比较常见的表现就显得格格不入了。剩菜剩饭不舍得倒掉，秀云同志会念叨：“唉，这要是在家里，就可以喂牲口了。”让她倒掉，她摆手说：“不行，不能经我的手祸败东西！”于是，子女只好偷偷倒掉那些谁也不想再吃的剩饭菜。不倒的话，她会都吃掉的，这是秀云同志的习惯做法。

吃饭时用餐巾纸擦手，抽出一张来都要撕成两半用。孩子们告诉她没必要这样，她就一纸多用，擦完手擦桌子，擦完桌子擦地。用卫生纸的话，她是能用一格不用两格，还教训孩子们，嫌他们用纸太浪费了。吃完饭后看着收拾到垃圾筒里的骨头渣子，免不了会再感慨一句：“唉，这要是在老家，可以给鸭子吃了。”就连刷锅后的水都能引起她的感慨：“唉，这要是在老家，可以饮羊了。”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处处俭省的行为，让女儿忍不住说她：“妈，您真会过日子，会过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女儿给她解释“令人发指”在此处的含义：“就是您的行为让人看了后会浑身发麻，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女儿没告诉她这个成语的隐含意义：令人发指，形容让人极度愤怒。

秀云同志的孩子们不止一次因为母亲的这些行为愤怒过，却也无可奈何。因为没人能改变她，因为她也不想改变她自己。每当子女指责她这一方面时，她总会来个“忆苦”大控诉，说至激动处还会眼含泪花，声音颤抖，让孩子们没法再跟她生气，没法再想去改变她。

说也奇怪，秀云同志常常回忆几十年前的苦，却很少“思甜”，因为她把这些年来本该有的甜日子也给过苦了。正如她经常说的那样：

“唉，我苦日子过惯了！”

“就算扔东西也别叫我扔，不能经我的手祸败东西！”

如果子女带孟秀云同志外出游玩，还要做好一路听她唠叨而不影响开车的心理准备：

“怎么那么远？早知道不出来了。”

“这得多少油钱？早知道就在家看电视了。”

“还要买门票？早知道就在家附近田地里找点野菜回家包饺子了，也比跑到这里花钱玩强啊！”

……

孟秀云同志的形象如此奇特，但又如此经典。我相信天下还有许多这样的孟秀云们，唠叨着，俭省着，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固执地，苦苦地过着“甜”日子。

孟秀云同志为自己的身份证上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有“李孟氏”而遗憾了半辈子。今天，谨以此文献给孟秀云同志；也为天下的“孟秀云”们作此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