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忽不定的方向感,晦暗在幽深的小巷蔓延,从这头到那头,再溢出大地。诡异荧光填充周遭的各个狭缝,不时有水滴砸向秽浊的积水滩发出的“咚咚”声音,但似乎不痛不痒,依然一片死寂。
两位头发微白的老人手挽手,在潮湿的路上走着,幽暗的路途没让脚步有一丝停下的迹象, 身材伛偻脚步却也结实。时而拌嘴,时而畅笑。
“你看你!给咱们儿子带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棉被、毛衣、暖宝宝、热水壶,都是啥呀。”
“诶,老头子,这你就不懂了吧!听说儿子那个地方,很冷,不论四季都冷。”
小赵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看到前方隐隐悦动也熟悉的身影,欣喜若狂,张开双臂朝他们迎去。
面前黑洞洞“爸妈……爸妈啊……”他磕到凸起的石坑,重重摔在地上。站起来继续狂奔,眼镜被吞噬进黑暗里。又是一次沉闷的撞击声,破烂的鞋底从中间撕开两半,脚趾杵在地上后,脚拇指盖翻起,鲜血淋漓。
小赵没有任何停顿,继续朝他们跑去,“爸爸妈妈,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想你们啊,我好想你们啊……”
即将碰到他们时,熟悉的预感袭来。一切像被某个东西夹住再释放,视线从黑暗变成光亮。
“是梦。”眼眶又一次湿润。他挪动身子,冰凉彻骨的长椅试图帮他纠正回原来的姿势,似乎没有效果。越冷,他越磕。
小赵,读完研后在天津一家大型设计院工作,女朋友在北京,二老在家里也是自在,浇浇花搓搓牌,日子慢悠悠地走。
原以为人生就是如此,别无所求,跟爱人相依,有父母相伴,满怀壮志似乎紧握手中,但突如其来的噩耗撕毁了他美好的憧憬。
父亲被一辆逆行的汽车撞飞,头部严重受伤,80%头骨摘除,危在旦夕。小赵站在ICU病房门口,捏着病危通知单,没有眼泪。猝不及防的意外总会让人恍惚与呆滞,只有回过神来,触碰到现实的壁垒,才会知觉已经深陷地狱。
父亲成为植物人,浑身插满管子,脑袋有时肿的跟斗笠一样大,四肢畸形。维持生命是靠在喉咙切开的小口,用注射器把流食打进胃里,还要时刻小心各种反复的并发症。死神紧紧勒住他的喉咙,小赵只能拼了命跟它拉扯。
小赵跟身边朋友借钱,不论是交情深亦或是交情浅,该借的不该借的都借了一遍;不顾家人反对,把房子也卖掉;被当地新闻媒体报道后,也有好心人前来帮助。但这一切对于父亲后续的治疗费用来讲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父亲的情况一天不如一天,自己每天都在无助的焦灼与麻木的祈祷间徘徊。
年迈的母亲,受不了如此巨大的打击,患上极为严重的抑郁症,一夜白头,体重锐减,每天要吃大把的药维持所谓的健康,小赵无法想象母亲羸弱的身体是怎么撑过去的。
妈妈自从患病后,每天都会在出租房里发呆许久,小赵也会静静陪在母亲身边,对她絮念那些“不能让母亲听到,又无处诉说的痛苦与悲哀”。
母亲怔怔点着头,但小赵知道,母亲在自己的世界里。
有时自己会在堆积着各种杂物的储货柜翻找,所有杂七杂八的东西掰开,把深藏在最里面的一张相框找出。
面前黑洞洞恬静的笑容,浅浅的小酒窝,笑的多开心。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他们两散,小赵十分坚决提出分手,拒绝女朋友说要一起面对的可爱想法,这比把手上的肉切下来更痛一百倍。如今在某个形孤影寡的时候,拿起相片,深深悼念逝去的爱情。
愤怒凝在手心,化开成为虚无,故事远不止如此,肇事者化身老赖以极不负责的态度耍赖,各种蛮横刻薄。
老赖来到医院假惺惺作势,小赵的姐姐听到老赖母女的对话:“听说那个老头撑不住了,我们耗死他!”
夸张的走路姿势,臃肿肥胖的体型,还有脖子前几乎要坠入胸部的金项链。
时至今日,如她们所愿,老赖暂时赖过去了,不仅是金钱赔偿赖过去了,小赵父亲的生命也被她们耗尽了。
某次新年之际,父亲病情极不稳定,需要马上手术,可手头并没有多余的钱。打电话联系老赖,回复:新年快乐。
多少次拖延救命的钱,她们哭哭啼啼,喊囔没有钱啊,我家也穷啊,我们收入真的不高。跟着话语震颤,身上油腻的肉越堆越多,使人惊悚。
可实际做的事情是把自己“穷了”;转移名下财产,出国旅游,买包包等等所谓穷的行为。
她们知道她们在说谎,我们也知道她们在说谎,所有人都知道她们在说谎,但她们持续如此继续说谎。
父亲去世后,小赵几乎全部精力都在跟老赖做斗阵。不仅因为那些赔偿,还有应得到的这公道与正义。家破人亡,年迈母亲遭受如此的痛苦;父亲死后因案件原因,被从头到腹部解剖再封上,还有出殡那天,合不上的死白的眼珠子;自己拥有的一切都化为乌有,搁下建筑师的梦,分离挚爱的女友,大好前程已成泡影。
面前黑洞洞痛苦的本质都相同,但方式却千万。
小赵在这几年斗争中,许多有同样经历的人,也都纷纷私信跟他诉苦,诉说自己的遭遇与痛苦。他一一回复,那些经历就像梦魇般缠绕着他。在微博上,除了一大部分对老赖的控诉外,还有对好心人的感激。各行各业的好心人都愿意为这苦难的年轻人搭把手,让小赵在多舛的人生路途中行得稍许好路。不知道这是否算是极其不幸中的万幸,至少在抗争的道路上,不像最开始那样,身后空无一人。
“妈,你干嘛去。”
妈妈头低低,向着阳台走去。
“晒下被子,好像用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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