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元春自上次元宵游幸大观园回宫后,就命人将那天所作的题咏,安排探春依次抄录好,自己再编次,记录其中的美与恶。还命人在大观园的石碑上刻字,作为流传千古的雅事。因此,贾政便命人各处选拔精工名匠,在大观园磨石镌字,贾珍便率领蓉、萍等人监工。而贾蔷因管理着文官等十二个女戏行头等事,不大方便。故贾珍又将贾菖与贾菱唤来作监工。一天下来,这汤蜡钉朱,动起手来,也是不在话下的。
贾家不愧是灯枯油尽之时,可谓是举家上下都是紧盯这元春行事。本就是一堆好吃懒做之后辈,却都能在大观园这件事上“狠下功夫”,不难看出这每个人都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想趁机好好表现一番,好为自己分得一杯厚厚的羹。不得不说曹公把贾家这树倒猢狲散的境遇描绘得可是出神入化也。
如今那个玉皇庙并达摩庵两处,有一班的十二个小沙弥并十二个小道士,如今已挪出大观园来了,贾政正想打发到各庙去分住。不想这后街上住的贾芹之母周氏,也正盘算着要到贾政这边谋一个大小事务与儿子管管,好弄些银钱来使使,可巧又听闻了这件事,便坐轿子来荣国府求凤姐。凤姐见他素日也不大拿班作势的,便也是依允了,于是想了个法子便回王夫人说:“这些小和尚道士万不可打发到别处去了,若娘娘回来又要承应。倘若这会便散了,若要再用时,可就又费事了。依我的主意,不如将他们送到咱们家庙里的铁槛寺去,月间不过派一个人,拿几两银子去买些柴米就完了的事。说声要用,走去叫来就是,一点儿不费事呢。”王夫人听了,便与贾政商量。贾政听了笑着说:“这倒是提醒了我,就这样吧。”便命人唤贾琏来。
贾家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势头延伸得可有点远。不管是荣国府还是宁国府,都抢着揽事揽活,更别提这宗亲族脉的了,都是想尽了一切方式方法,给自己捞点好处。而就凤姐这笼络人心之法,也着实是让人佩服。本是一堆无用处的闲人,却被她三言两语的,就说出了“大有用处”之由。还让贾政王夫人二人觉得“很有道理”。可以看出这贾家的“钱财”,大多数是被个人中饱私囊了,而真正用在正处的,恐怕是少之又少。难怪这贾家会日渐变得萧条,原来早已由内而外的油尽灯枯了。
此时的贾琏正同凤姐吃饭,一听贾政唤他,也不知是何事,放下饭便欲走。凤姐却一把拉住笑着说:“你且站住,听我说话。若是别的事我就不管,若是为小和尚们的事,好歹依我这么着。”如此这般教了一套话。贾琏笑着就说:“我不知道,有本事你自己说去。”凤姐听了,把头一梗,把筷子一放,腮上似笑不笑的瞅着贾琏说:“你当真的,还是说笑?”贾琏笑着说:“西廊下五嫂子的儿子芸儿来求了我两三遭,要个事情管管。我依了,叫他等着。这好不容易出来这件事,你又夺了去。”凤姐儿笑着说:“你放心。园子东北角上,娘娘说了,还叫多多的种松柏树,楼底下还叫种些花草。等这件事出来,我管保叫芸儿管这件工程。”贾琏忙说:“要是能这样也罢了。只是昨儿晚上,我不过是要改个样儿,你就扭手扭脚的。”凤姐儿听了,嗤的一声笑了,向贾琏啐了一口,低下头便吃饭。
这贾琏凤姐不愧是贾家管事的,有财有势,二人自是变着法的为自己扩大关系网,笼络人心。但就这贾琏与凤姐二人关系,也是相互牵制相互利用居多,真正的感情少之又少。
贾琏也是笑着走了,到了前面见到了贾政,果然还真是小和尚一事。贾琏便依了凤姐的主意说:“如今看来,芹儿倒是大大的出息了,这件事竟交与他去管办。横竖按照里头的规例,每月叫芹儿支领就是了。”贾政原不大理论这些事,听贾琏如此说便直接依了。贾琏回到房中告诉凤姐儿,凤姐即刻命人去告诉了周氏。贾芹便来见贾琏夫妻两个,自是感谢不尽。凤姐又作情央贾琏先支三个月的供给,叫他写了领字,贾琏批票画了押,登时发了对牌出去。银库上按数发出三个月的供给来,白花花二三百两。贾芹随手拈一块,撂与掌平的人,给他们吃茶去。于是便命小厮拿回家与母亲商议。登时就雇了大叫驴给自己骑上;又雇了几辆车到荣国府角门前,唤出那二十四个人坐上车,径直就往城外铁槛寺去了。
话说在这贾家谋份差事也是太容易了点,干正事的没几个,干闲事的反倒一大把。就说这贾家不银库亏空也得银库亏空,逮着做事得名义,趁机捞钱装进自己腰包的一把把。个个都想从中捞点私房钱来使使,这一股绳都不是往一个地方使的,就说贾家不倒台还能谁倒台,就连这赏银都是随随便便就一根金条。贾家由盛转衰,这铺张浪费也是其中之大大理由也。
话说这贾元春,在宫中自编大观园题咏之后,忽想起那大观园中景致,又至自己幸过之后,贾政必定敬谨封锁,不敢让人进去骚扰,那样岂不寥落。况且家中现有几个能诗会赋的姊妹,何不命他们进去居住,也不使佳人落魄,花柳无颜。却又想到宝玉自幼在姊妹丛中长大,不比别的兄弟,若不命他进去,只怕他冷清了,一时不大畅快,免不了让贾母王夫人愁虑,须得也命他一并进园居住方妙。想到这遂命太监夏守忠到荣国府来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进去读书。
曹公这安排有点过于明显,无论是猜灯谜还是入住大观园。首当其中出现的都是宝钗的名字,这不就是这明里暗里在凸显宝钗与贾家的不解姻缘吗?
贾政、王夫人接了这谕,待夏守忠走后,便来回明贾母,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别人听了还自犹可,惟宝玉听了这谕,喜的无可不可。正和贾母盘算,要这个,弄那个,忽见丫鬟来说:“老爷叫宝玉。”宝玉听了,好似打了个焦雷,登时扫去了兴头,脸上也转了颜色,便拉着贾母扭的好似扭股儿糖,死也不敢去。贾母只得安慰他说:“好宝贝,你只管去,还有我呢,他不敢委曲了你的。况且你又作了那篇好文章。想是娘娘叫你进去住,他就吩咐你几句,不过是教你不要在里头淘气。他说什么,你只要好生答应着就是了。”一面安慰,一面唤了两个老嬷嬷来,吩咐“好生带了宝玉去,别叫他老子唬着他”。老嬷嬷答应了。
话说元春这安排贾家众姊妹入驻大观园的举措也是深有远意。一凸显了众姊妹已正式步入“独立自处”阶段,标志着她们各自被长辈牵制的机会已再渐渐减弱。二是凸显元春也是变着法在削弱贾母的权利而提升自己的双亲权利。三是凸显宝玉对众姊妹的依赖之深以及对大观园独立自主生活的向往。
宝玉只得前去,却是一步挪不了三寸,才蹭到这边来。刚巧贾政王夫人在房中商议事情,金钏儿、彩云、彩霞、绣鸾、绣凤等众丫鬟都在廊檐底下站着,一见宝玉来,都抿着嘴笑。金钏一把拉住宝玉,悄悄的笑着说:“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这会子要不要吃了?”彩云一把推开金钏笑着说:“人家正心里不自在,你还奚落他。趁这会还喜欢的快进去吧。”宝玉只得挨进门去。原来贾政和王夫人都在里间。赵姨娘打起帘子,宝玉躬身进去。只见贾政和王夫人面对面坐在炕上说话,地下一溜椅子,迎春、探春、惜春、贾环四个人都坐在那里。一见他进来,惟有探春和惜春、贾环站了起来。
俗话说这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就这金钏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宝玉眉来眼去的举动,实属特意讨好之举,恰巧为接下来的宝玉与金钏出事端埋下伏笔。而特写这宝玉进入房中之细节,无不显示这众人的为人处事之风也。虽然大多数人都是眼红宝玉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但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唯有迎春像是一个特例,无不展示出她的木纳也。
贾政一抬头见宝玉站在跟前,神彩飘逸,秀色夺人;又看看贾环,人物委琐,举止荒疏;忽又想起贾珠来,再看看王夫人只有这一个亲生的儿子,素爱如珍,自己的胡须也将苍白:想到这里,便把素日嫌恶处分宝玉之心不觉就减了八九。半晌才说:“娘娘吩咐,说你日日外头嬉游,渐次疏懒,如今叫禁管,同你姊妹在园里读书写字。你可好生用心习学,再如不守分安常,你可仔细!”宝玉连连的答应了几个“是”。王夫人便拉他在身旁坐下。他姊弟三人也依旧坐下。
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有其母必有其子,贾政这爹之所以对宝玉之严格,原来是望子成龙之深切也。侧面也展示出了贾珠的优秀,才让贾政对宝玉这么“恨铁不成钢”。
王夫人摸挲着宝玉的脖项说:“前儿的丸药都吃完了?”宝玉回答:“还有一丸。”王夫人又说:“明儿再取十丸来,天天临睡的时候,叫袭人服侍你吃了再睡。”宝玉忙说:“自从太太吩咐了,袭人天天晚上想着打发我吃呢。”贾政突然问:“袭人是何人?”王夫人忙说:“是个丫头。”贾政又说:“丫头不管叫什么都可以,是谁这样刁钻,起这样的名字?”王夫人见贾政不自在了,便替宝玉掩饰说:“是老太太起的。”贾政又说:“老太太如何知道这话,一定是宝玉。”宝玉见瞒不过,只得起身回话说:“因素日读诗,曾记古人有一句诗云:‘花气袭人知昼暖’。刚好这个丫头姓花,便随口起了这个名字。”王夫人忙又说:“宝玉,你回去改了吧。老爷也不用为这小事动气。”贾政又说:“用着也无碍,又何须再改。只是这宝玉不务正业,专在这些秾词艳赋上作工夫。”说完便断喝一声:“专门会闯祸的畜生,还不出去!”王夫人也忙说:“去吧,只怕老太太等你吃饭呢。”宝玉答应了,便慢慢的退了出去,向金钏儿笑着伸伸舌头,带着两个嬷嬷一溜烟就跑了。
就这王夫人与宝玉互动之举动,可见他与自己母亲之亲密程度还是很不如与贾母的。而此处又特写贾政点出“袭人”之名来源,也是在内涵这袭人与宝玉那若隐若现的“龌龊”关系在随之变得公开化。这也为之后袭人与宝玉的分道扬镳埋下了隐患。
此上半回主线又因元春初省大观园之后续工作而展开。这贾府由盛转衰之重要分水岭,也是直击贾府要脉之深。不但建造时耗资巨大,连后续工作也是繁杂臃肿。这贾家旁枝末节关系随随便便就能让自己的腰包鼓鼓,就说你这贾家不油尽灯沽也着实有点难。
又这元春安排家中众姊妹入住大观园,这不但是宝玉、黛玉、湘云、宝钗以及四春,各自“独立自主”生活的开始,同时也是各自悲惨人生的开始。
本来这众姊妹的各自独立起居生活,就意味着很多时候需要考虑“男女授受不亲”之名声问题,而元春却还特意为之的把这宝玉也安排入住大观园。表面看是为贾母王夫人去除忧虑,实则是曹公铺陈贾府这公认的“宝黛”金童玉女关系,已开始出现各种阻碍,由美好转而走向悲哀。这也为他俩接下来的悲剧结局埋下了伏笔,同时也是贾府丑态百出的好戏登场之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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