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我转学到新疆最北边的小县城青河，这里素以出产流氓为名。
蒙古语青格里，意为青青的河水，是游牧人的天堂。
县城里满街的白杨树，每到春初漫天白絮就像是下雪，雪里总有几个少年，意气风发逆风而行。北面是碉堡山，有几处风化的山洞，是少年郎约会的地方。东西两条河名为大小青河，两条青河在南边的野猪林汇成一条乌伦古河，再流向福海县的乌伦古湖。我马史就是从福海县逆流而来。
据香港的一位风水大师说，中国未开发的风水宝地有四个，青河县就是其中之一，所以成吉思汗的孙子葬在这里。
青河县还是全国有名的贫困县，连高考都能因为穷加分，所以说穷山恶水也是一个出刁民的好地方，我的发小作家杨奋就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
大师还说这样的地方百年之内定能飞出一条巨龙，十五岁的杨奋一边纹身一边斩钉截铁的说，这条龙一定是他，当时的我们都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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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奋一米八三的身高，在我们当中是绝对的出类拔萃，篮球足球台球个个精通，打架泡妞学习样样不误，他是小县城有名的混混，和他的帅气一起名扬青格里的各乡各村，就连阿热勒托别乡的牧民都知道他是青河的颜值担当，人称青格里陈浩南。
杨奋，不到十三岁就突破了一米八零的身高，令我们羡慕不已，追他的女孩排成长队，但他从不为之所动，他说女人什么的哪有兄弟重要，一度成为名言在混混圈流传。
我刚到青河很快就加入了他成立的帮派，红星社，一共十三个人，名曰红星十三狼，都是县城的高干子女，他爸爸是宣传部副部长，我爸爸是武装部副部长。我们每天的活动就是欺负一下男同学，收收保护费，调戏调戏女同学。
杨奋的初恋发生在初中二年级，我们照常戴着自制红袖标，在校门口收保护费。一个刚从浙江转来的学生不知好歹拒绝了我们的威胁，杨奋与他大战三百回合，算是平手。两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男孩的妹妹突然出现挡在两人中间，他的妹妹漂亮极了，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到江南女孩，那水嫩白皙的皮肤，黑亮水灵的眼睛竟让十三狼同时哑火。杨奋的内心中竟荡漾起一种隐隐的感觉，波澜起伏惺惺相惜。
男孩叫王宇是新任县委书记的儿子，王晴是他的双胞胎妹妹两个人在同一班。杨奋知道打错了人，老爹的仕途很有可能受到影响，于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摘了一束喇叭花在校门口向他妹妹道歉，送花的那一刻，我清清楚楚的看到杨奋的脸是绯红的。
“请接受我的道歉，帮我把花带给你的哥哥。”
我靠，这个送花的理由太牵强了吧，十二狼没见过这样的杨奋。
在众目睽睽之下王晴并没有接过花，杨奋丢了脸面却依然在我们面前装出一副酷酷的样子。
风云变幻，一场恶战悄然来袭，杨奋因为得罪了隔壁哈萨克学校的老大哈拉别克，我们双方相约放学后县中心转盘见。对方来了二十多个人，一场大战过后，我们全军覆没。我的左胳膊骨折，他的右眼角被打爆开。在医院里我问他别克怎么得罪他了，他不说，我想一定是和那个女人有关。
王宇和他妹妹已经有两周没来上课，杨奋每天都会到他们班收保护费，看着他们空空的课桌，眼神里总有一丝忧郁掠过。这一丝忧郁没有躲过我的眼睛。
我专门派人打听了一下王宇和王晴没来上课的原因，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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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星十三狼一向讲义气，可是这一次，我们十二狼都选择了退缩。因为要对付的是曾经叱咤阿勒泰地区二十年的，黑老大龙龙哥。据说在乌鲁木齐人民广场的大哥艾力都要敬他几分，杨奋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据说新来的县委书记王书记是个异常正直所以被贬边疆的官员，不向黑社会低头，所以龙龙为了报复下了江湖令，谁要是搞定了王晴，就给谁十万。那个年代在我们生活的地方十万是个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整个县城的边缘人渣们都蠢蠢欲动。上学的路上王宇为了保护王晴被打断了腿，要不是及时赶到的警察，小命可能都会没有。打人者就是哈拉别克的手下，正是因为这件事我们才有了之前的一场恶战。杨奋不说，我们心知肚明，这场战争是因为爱。
王宇去乌鲁木齐治病，王晴被秘密的安排在富蕴县上学。
富蕴距离青河不算远，几十公里路，是个盛产黄金和蓝宝石的地方，当年一代军阀马步芳控制这的黄金就控制住了西北五省，所以这也是有土匪传统的地方。杨奋背着我们和教务处主任的儿子打了一架，被迫转学到富蕴县，我知道他是故意的，嘴上不说，心里面我们十二狼都明白。
分别前的晚上，我们同时在左手臂纹了一个狼头，因为县城太小没有纹身的地方，我们就自己搞了个作坊，把钉子烧红沾了墨水照着狗的样子画，直接导致了后来我们十三狼再也没敢穿过短袖。十五岁的杨奋一边纹身一边斩钉截铁的说，他将是一条龙，我们都信了。
在富蕴县杨奋和王晴一个学校，很快混混们就打听到王晴的下落。一个不算晴朗的下午，三个亡命徒在光天化日之下堵住王晴，所有人退避三舍，杨奋却主动上前用高大的身躯护着王晴。杨奋的身上永远带着一把刀，那刀是从塔克士坑口岸买的俄罗斯军刀，这把刀曾经吓退过布尔根乡八大金刚、宰杀过基建队一条疯狗、切过下野地偷来的生西瓜、撬过校长自行车的链条锁，总之是一把跟了他很多年的刀，一把义乌生产，却没有一个中国字的刀。
我们听说杨奋因为捅人再一次被退学，那个年代的阿勒泰非常野蛮，只要不捅死人，只要对方不告发，什么事都可以不追究。杨奋转学去了北屯，因为王晴也被安排在那里，看来他是做定了护花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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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道老大龙龙哥很快被福海县的新进老大亮亮哥干掉了，所以十万的奖励也荡然无存。王晴安全了，王宇也已经伤愈复学。
据我们的小弟爆料，王晴在北屯谈了恋爱，但是恋爱的对象不是杨奋，我们十二个兄弟都觉得不值，为杨奋打抱不平。
高三的时候，杨奋从北屯回来，王晴和王宇也一起转学回来，迎接高考。我们十三狼重新聚首，酒过三巡，杨奋给我们展示了一下背上的刀疤，针缝的歪七扭八，是为了保护王晴被西瓜刀砍的，他说当时背上的肉都翻开了，缝针的医生都吓的哆嗦。
我看着刀疤，心里非常不是滋味，杨奋这傻逼为了个女孩可以不要命，可是到头来得到了什么，王晴还不是和别人谈恋爱了。我一边喝一边说出自己的不满，杨奋只是低着头微笑，长发挡着他的眼睛像极了陈浩南，淡然的一笑却满含深情，青格里满天的星光在他的微笑面前都已暗淡。我们哥几个都是乡村杀马特，而他帅的像大城市里才会有的那种男人，这么多女人拼了命的要和他好，可他非要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杨奋不解释也不反驳，只是喝酒喝到黎明，我们都倒下了，他却硬挺到天亮，因为他喜欢看日出。当第一缕阳光打到他脸上的时候，他说，好暖。
我有些愤愤不平挑了个黄道吉日，一个人在路上截住王晴的去路，王晴看到我有些害怕，毕竟红星十三狼里我是长得最凶狠的一个。我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愤怒问她为什么要辜负杨奋，王晴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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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奋成为了作家，还出了一本书叫《一个勺子》卖的不错，里面的故事哭哭笑笑真实打动人，这让老青河人难以想象，一个曾经的败类人渣和反面教材居然一夜之间变成了作家。我和他回青河签售的时候到商店买酒，碰到了已经成为酒鬼的哈拉别克，他看到杨奋非常的惊讶和害怕，说你咋还活着呢！在青河人的眼里，杨奋要不然已经被砍死了要不然被关进牢里，反正不可能出书。
我们曾经天各一方八年未见，当我得知他成为作家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惊讶，因为一个能为了爱情连命都不要的人；一个情感细腻重情重义的人；一个一米八三帅到骨子里的人；一个有故事有经历有秘密的男人都不能成为作家的话，那谁还能成作家呢？
杨奋三十岁生日的时候告诉我，一直带着一张漂亮的皮囊是很辛苦的一件事。之前追他的女孩是因为他帅又坏还会打架，现在追他的女孩因为他帅有钱还有才，面对数不尽的姑娘他都是拒绝的。他说他想出国，可是档案里写满了犯罪记录，根本拿不到签证，那一天他欲言又止，很多痛楚埋在心里。我却想告诉他，他心里的痛我懂。
其实王晴在黄道吉日那一天给了我答案，我对她的怒气突然间烟消云散。
她说她喜欢杨奋，甚至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我很疑惑，为什么她还要拒绝杨奋！？
王晴突然就开始流泪，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正是春初漫天飞絮，王晴看着天空，“雪花”飞舞，戚戚然盘旋往复。
“杨奋喜欢的不是我，是我哥哥。”
我被她的回答搞蒙逼了。
回想之前，好明显，我们却没发现。
杨奋答应王宇要保护他的妹妹，才有了之前的种种。后来王宇被父亲逼迫出国留学，两个人才不得不分手，这些秘密都是我前前女友王晴告诉我的。
爱情是什么？在爱情面前龙也会像虫一样卑微，虫也会像龙一样勇敢，爱情就是为了一个承诺，不留后路披荆斩棘，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也要像勺子一样扛起两个人的信念，对抗全世界。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杨奋还是一头长发，牛仔裤皮风衣，雪花飘落，点一根蓝雪莲站在大十字的天桥上，看着来来回回的车和人。
他转过头对我说：看这雪花，像不像青格里的春天。
他微笑着，就连漫天的雾霾都变得浪漫诗意，突然一道阳光从云缝中洒在他帅气的脸上。
他闭上眼睛：“好暖。”
@ 马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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