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是贪婪的,能容纳下万千生灵,定也能容下所有人的心情,所以我才在这磅礴海口之下,任之吞噬。如果世间万物都有味道,那么长大,定是咸的。
“茉莉,要涨潮了。”常太太的声音总是很有穿透力,即使带着呼啸的海风也能让你清晰入耳。
我转身,高举起手比着‘ok’的手势,我不确定她能看清,但这也算是表达安全的一种方式,常太太显然是接收到了我的信息,便骑着后座满是床单的车子,朝镇上走去。
常太太是一家旅店的老板,年纪我没细问过,大概30多岁,身材微胖,一个人,听别人说闲话时,知道了她丈夫常年在外务工,大概三四年才回来一次。
我曾经给常太太提过,她其实可以通过网购的方式来解决床单的事,这样一来既便宜,又方便,但她却拒绝了,我还清楚的记得当时的常太太正在客房里铺床单,她用手摸着床单,轻轻的,柔柔的,声音也是一样:“不摸到它,我怎么放心买。”这样的画面,让我每次入眠时都安心不少。
直到看不到常太太的身影时,我才转身陷入这片潮湿的空气,这场海被夕阳炫彩的太过缤纷,虽然耀眼,却不再是我喜欢的湛蓝。低头看了看表,也是时候回去了。
还未到村口,那棵大树就早已入眼。那是一颗槐树,深深浅浅的沟壑让树干看起来苍老却有力,顶上的枝杈像街口孩子们玩的迷宫线,你永远无法从一根树枝的底部看到它的尖儿,也是这些长长短短的树枝在阳光下,撑起了一片绿荫。
可不知为何,从见它起第一眼,我的心口像就是被蒙上了一层不透明的布,胸闷到每次都喘不上气,后来有问过镇里的老人才明了,原来这棵树从抗日的时候就有了,日本人将在镇里杀死的人全都埋在了它的周边。这树,是靠着镇里的人的血活下来的。从那以后,胆小的我就再也没靠近过这棵树。
“茉莉,这么晚才回来。”坐在树下乘凉的张叔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将近四十的他,因总是笑着,眼角的鱼尾纹愈渐明显,就算是这样,那双弯弯的笑眼也是让人看的欢喜不少。
张叔曾是镇里的木匠,听镇里很多人都说过,他是得了一位大师的真传,用木造物的手艺像是马良的神笔,让人惊叹不已。只是现在,张叔的两个袖口都是空荡荡的,风一来,就吹的它们来回荡漾,让本就精瘦的身体,看起来越发单薄。
“恩,回来了。”我礼貌的应着。
收回眼光时,对上了一旁的杨伯,杨伯可就没张叔这么亲切了,本就对人冷淡,在他知道我害怕这棵树后,对我更是轻蔑。我刚要打招呼,就被杨伯的一声有力的“哼”给硬生生的憋了回去,杨伯把头扭向一边,狠狠的撇着嘴,双手交叠,杵在那根降龙木的拐杖上,拐杖上强劲的木纹路像极了杨伯的脾气。
一旁的张叔有些尴尬的朝我笑了笑,我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我当然不介意,杨伯是镇里的老兵,早些年就是杨伯带着镇里的人去打仗的,人们总说,要是杨伯入了共产党,胸前的军功章一定少不了。我对这样的英雄自然是敬仰的。
回到旅店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迟了,但还好常太太做饭晚,这种一进门就一股饭香飘来的样子,像是个家一般。
“回来了,快去洗手。”常太太淡笑着把菜放到桌子上,转身又进了厨房。我看着桌上的饭,三菜一汤,有肉有素,营养搭配合理。
“还有事情做吗?”见常太太还不上桌,我起身要去帮忙。
“好了”常太太关上水龙头,来到了饭桌旁。
“今天的青椒很好,我就多买了点,你尝尝。”常太太像往常一样,第一口菜总是我的。
“谢谢。”
“你不用这样客气。”常太太虽常说这句话,但我依旧没敢太过放肆。人与人的交往,往往是这种半远半近的尺度最为上等,既不会因熟悉而触碰对方的围界,也不会因陌生而处处尴尬。
“今天他又来了,还是放了一朵花。”常太太朝橱柜的方向挑了挑下巴。
我朝着方向看了过去,这次是一朵雏菊,长椭圆形的白色花瓣衬托的花心的黄色有些刺眼,但花瓣的伸展程度却还不至于让它显得太过行单影只。这种小型的花卉呀,就是太会讨巧了。
“今天听见有人说,好像看到那个人是谁了。”常太太试探着说到。
“嗯。”我埋头吃饭,常太太不再搭话。
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一个身在他乡,无亲无故,却每天都有一朵花相陪,这般的幸运我又怎么会不追根溯源?只是万事都有事故的出现,越美好越易碎,我不想打破它,别人也不行。
饭后,常太太拒绝了我要帮忙收拾饭菜的动作:“帮我泡杯茶吧。”
我点点头,踮起脚,从橱柜里拿出茶叶盒,抓了一小把放在杯子里,刚要放回茶叶盒就被常太太叫住了:“你要不要也来一些,饭后喝些茶,对肠胃也好一点。”
“不了,我不太爱喝这些。”说起来也是怕两个人的独处。
“我想和你谈一谈。”常太太的口气竟让我一愣。
我坐在木桌旁,看着被子里被泡开的茶叶飘飘然的样子,在浅褐色的水中缓慢的翻滚着,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看的人怪着急的。
“怎么就一杯。”常太太坐了过来。
“恩。”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相处的氛围一下变得尴尬起来。
常太太没再追问,坐下后拿起了茶杯,有些烫手,又赶紧放回了桌上,用烫到的手指搓了搓两边的耳垂。
“茉莉,你来这个镇子也有一段时间了,住的还好吗?”
“很好,大家都很照顾我。”我猜不到她想要说什么。
常太太点了点头,停顿了下:“没想过要找个工作什么的吗?”
“我有一份网上的工作。”给一个网站当编辑,审审文,改改错别字什么的。
“这样呀。”常太太再次拿起水杯,吹了吹杯面,抿了一口便放下了,我有些不知所措,越是这般的拐弯抹角,我越是如坐针毡。
“我想离开这儿。”常太太的声音轻柔的让我以为出现了幻听。
“那我明天就去找房子。”
“茉莉,我不是这个意思。”常太太看着我:“我想让你帮我打理这儿。”
我虽未开口,可心里还是一惊。
“这是我丈夫留下的,我不想让它荒废着,而且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常太太抓着我的手,握在两个掌心之间:“茉莉,算我求你,帮帮我,好吗?”
我有些不知该怎么回应,我虽没想过要离开,但这里本来就是我打发时间的地方,我定不会长留,可这样一来……
“茉莉。”见我有些分神,常太太尝试着叫回我。
“对不起。”我收回思绪:“我从没想过要在这里过我的后半生,虽然这样说有些过分,但这里确实不是我的家。”
常太太收回了刚要张开口说的话,她低头想想,又偏头看看我,来回几次,弄的我有些忐忑不安。
我在这儿的几个月,常太太虽是房东,却像妈妈一样照顾着我,尽管我的性格冷清,她却从不嫌弃远离,我懂她在用一种让我觉得舒服的方式来和我交往,可我偏偏是会因此而更要逃避的人,我这个人呀,活该没人在身边。
“不早了,睡觉吧。”常太太终是叹了一口气,决定不再为难我,起身进了屋。
听到关门声,我抬眼看向那杯只被抿过一口的茶,水体变成海带的颜色,被泡开的茶叶一层叠着一层,覆盖在杯底,我着魔似的拿起杯子,还未着唇,就闻到了苦涩的味道,没有茶香,和人们说的不一样呀,有些失望的将它放回原位。
回到房间里,打开电脑,查了邮箱,没有新的投稿,却在刚要退出的时候,收件箱里多了一封邮件,本刚有些没有工作的轻松感,这就迫不及待的要来剥削我了。认命般点开收件箱,却意外的不是投稿的稿件,发件人那儿清楚的写着的那个名字,那个只有一想到就让我心撕破般疼痛的名字。我的生活刚刚拨开些云彩,眼见就要云开雾散,你却依然不放过我,像只恶狗,狂吠着扑向我。
邮件里一些残酷的字眼,像一根根绣花针穿过我的心脏,不留痕迹却痛不欲生。人呀,就是脆弱的东西,外表坚强不过是没有遇到相克的对立物罢了,等遇到了,你宝贝的那些自尊,你看重的那些外在,都他妈是狗屁,心痛就是心痛,痛到极致就是忍不了。
“你是第一次认识我?这些话来来回回的说我都会背了,能不能有点新意,骂人也是需要技巧的。”我只能用这些字来舒缓我的揪心,我想不出别的什么办法。像往常一下,将它存进了草稿箱。
关了电脑,躺在床上,看着正上方晕黄的灯光,直楞楞的有些刺眼,果然一闭眼,眼泪就伴随着酸痛流了下来。最近用眼过度,明天要买些眼药水才行。
一觉醒来都已经上午了,下了楼,果然桌上有几个盖着盘子的早餐,今天的是豆浆油条,还有一盘小咸菜,看着这些碗筷,心里有些后悔昨晚那么快的反驳。这么善良的人,应该要有人帮的呀。
“起来了?快吃吧,估计都凉了,要不要我给你热一热。”常太太提着买回来的菜,站在走廊中打着袖子上的灰尘。
“没关系,买了这么多,我帮您提吧。”我正准备起身。
“不用,我行,你快吃吧。”说完便提起菜去了厨房,留下了我半起的身子。虽然每次的帮忙都会拒绝,但今天的常太太的脸上,似乎连些笑意都没有了,敏感的我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想想以后,我好像真的从来没有规划过,甚至连闲暇时的冥想也没有涉及到这块儿,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几斤几两,所以思考那些大理想还不如躺下好好睡一觉,只是一想到昨晚常太太恳求我的眼神,再加上眼前的饭菜,一种突如其来的使命感,杀的我措手不及。
吃完饭,洗刷好碗筷,来到厨房,看到正在摘菜的常太太,她的身材微胖,坐在低矮的木质小板凳上,窝着腰收拾着手中的绿叶菜,应是夏末的热气,才一会儿,常太太的双鬓上以有汗珠蓄势待发。
“我来帮您。”找了一个板凳,坐在了常太太的对面。许久没有说话。
“您怎么想起要离开这儿了呢?”想着聊聊天,气氛也许就不会这么尴尬了。
“累了。”这两个字连着气一起吐了出来,常太太压着眼皮,手中的活儿仍不停。
“想去玩玩?”
“恩。”
“那您打算出去多久?”
“20多天吧。”常太太起身,将摘好的菜放在水管下冲洗。
20多天?之前的我想当然的以为常太太所谓的离开,是彻底的不回来,看来是我想错了。
“行,我帮您看店,反正就20多天,我本来也没想着这么早离开这儿,您不嫌我笨就行。”我起身站在常太太身后,看着身体明显僵硬的常太太,淡笑着,这一刻,感觉自己像个英雄。
“真的吗?”常太太的声音有些微颤,她仍背对着我,却撇过来了半面脸。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继续说下去:“当然啦,不就20多天嘛,您这几天多教教我怎么管理就行。”
“谢谢茉莉,谢谢。”常太太转过身来面对着我,嘴角终于有些上扬,眼睛亮晶晶的。
几天后,常太太收拾好行李要出发了,我没问地点,没问行程,只是记好打理店里的细节,说着路上注意安全,望着那辆朝村口跑去的出租车,心里有点要自己撑起一片天的感觉,有些慌张,又有些害怕。
刚要转身进屋,望到远处有些躲避的身影,既然你要这样的相处方式,那我又何苦捅破它,捡起门口边的郁金香,开始了新的一天。
“茉莉,楼上我已经打理好了。”李阿姨提着打扫工具下了楼。
“辛苦李阿姨了。”我连忙上前帮忙。
“干啥呢,看账本?”李阿姨坐在柜台旁,朝柜台上的账本看了一眼。
“恩,想看看以前的流水,看这些日子我要完成多少才算没亏。”我递给了李阿姨一杯水。
“恩。”李阿姨抿着嘴点了点头,喝了口水:“常太把这店交给你,也算当了一回聪明人。”
“哪有,我脑子笨的很,怕是等常太太回来,还要埋怨我打理的不好呢。”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瞧你,我这紧着夸,你还紧着避了,慢慢来吧,毕竟是刚接手,只要这个店还在,亏点就亏点。”李阿姨一口气喝光了杯里的水:“你忙着,我再去收拾收拾。”说着便起身提着工具上了楼。
看着李阿姨有些吃力的样子,于心不忍的我想要上去帮忙,只是刚要迈开腿,就有人进了门,我回头看了看已经快到二楼的李阿姨,只能就此作罢。
“住店吗?”我转身面对这个女孩子:拉着一个小型的皮箱,皮肤白嫩嫩的,留着披肩发,齐头帘刚好遮住眉毛,眼睛细长的有些下垂,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裙子,风一吹,她的发,她的裙,就飘了起来。
“请问还有空房间吗?我想要一间大床房。”女孩的声线比起其他的女孩来说有些低沉。
“应该是有的。”刚刚特意看过电脑上的房间管理,记得大概还有个四五间的空房:“三楼楼梯旁有一间,可以吗?”我查过房间后,询问着女孩。
“恩,多少钱。”女孩拿出钱包。
“60一天。”女孩递过钱和身份证:“先住一星期吧。”
“好。”帮她办理好手续,递过房卡:“这是房卡,有什么事可以来这里找我,我叫茉莉。”
“谢谢。”女孩抿着嘴笑了笑了,接过房卡,上了楼。
她穿的是布鞋,即使提着箱子,踏在楼梯板上也是轻轻的,看看柜台上的郁金香,真的很配这样的女孩呢,一个叫金韵寒的女孩。
旅馆的生意虽然有些繁琐,但一旦上手也还算是有些空闲的时间,我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带来了前台,没人时就开始工作,反倒比以往的工作效率提升了不少,也算是一大幸事。
“茉莉,在忙吗?”张叔每次路过的时候都会在门外给我打招呼。
“还行。”我笑着答道。
“最近几天好像要下雨,如果要晒被子啥的,就赶紧着晒。”张叔这几天也提点了我不少。
“诶,知道了,谢谢张叔。”
“没事没事。”张叔随意的摇着头:“一个小丫头接这么个摊儿也不容易。”说罢,便朝那棵老槐树走去。
远远望去,看着张叔还是坐在了杨伯的旁边,交谈着。其实我也挺想和杨伯聊天的,他虽然不容易接近,但就是那份精神的军人劲儿深深的吸引着我,这样的人一定有很多故事,也一定知道很多故事。
“您好。”正想着,客人已到了柜台前。
“有什么事吗?”是刚刚那个女孩儿。
“买一瓶水。” 金韵寒递过一张十元。
我递过水,边找着钱,边随口问到:“你一个人来的吗?”想着开店做生意,多少表现出些和气的样子是不会错的,看着相仿的年级,想着应该不会厌恶我这种表示友好的方式吧。
“恩。”金韵寒点了点头,没有兴趣的样子。
“好像不太开心呀。”我半开玩笑着说:“要我帮你介绍一下附近的美食吗?这里的炸糕很好吃的,就在街旁的那个……”
“谢谢,不用了。” 金韵寒婉拒了。
“不好意思,我就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本是想表达友善的态度,好像没有找准人。“没关系,是我的原因,谢谢你的介绍,我先回去了。”金韵寒接过零钱,转身上了楼。
我这才注意到,这个女孩长相清秀的有些过于冷清,性格也总有点生人勿进的意思,太多的不开心直接就写在了脸上。也是,来这里的人,大多都是来散心的,没有点不开心,来这儿散什么呢?第一次和客人接触就诸多不顺,难免让我有些丧气。
自从常太太走后家里就再也没有开过火,我实在不太擅长这些,所以在旅店斜对面的那间面馆成了我常去的地方。面馆的老板是个有着地中海发型的大叔,个子不高,身材有些肥胖,他常常穿着一件T恤,做饭时再穿上一件黑色的围裙,店里就他一人,有时客人多了,他小跑着送面的时候都是满头大汗。
“请问要吃些什么。”今天来招呼我的却是一个小帅哥。
“茉莉来了,今天酱我弄的不错,要不来碗炸酱面?”大叔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从厨房走出来。
“好啊。”我回应着,大叔也“嘿嘿嘿”的笑着点了点头:“这是我儿子,大四了,回来写论文的。”回厨房前还不忘向我介绍。
“你好,我是茉莉,在小旅馆工作。”我尽量控制住不尴尬的情绪向他打招呼。
小帅哥的不好意思倒是来的比我还快,低着头红着耳朵,用手抓着头发:“你好,我叫百盏。”
“百盏?哪个盏?”这个名字很特别。
“一盏灯,两盏灯的那个盏。”百盏很认真的解释着。
“恩,很好听的名字。”百盏大概178的样子,皮肤很白,眉毛没有像他爹那样粗狂,有点像女生的柳叶眉,鼻梁坚挺,嘴唇略薄,配上一副细长的丹凤眼,有点儿像韩剧里的男一号。
“谢谢,你的名字也很好听。”百盏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身也去了厨房。
看着这么害羞的男生,一贯不善言谈的我倒是对他充满了兴趣。
今天面馆人不多,不一会儿面就上来了:“尝尝,今天看肉新鲜就多买了两斤。”虽有百盏的帮忙,大叔还是亲自为我送了过来。
小地方的好处就是不管什么东西都从来不会缺斤短两,看着碗里的大块肉,心情也会好很多:“我最喜欢吃肉了。”这倒是句实话。
“那就多吃点。”大叔咧着嘴笑着,牙有些黄,却还是把笑容传染给了我。
“来,坐,想吃点什么。”大叔去招呼新进门的客人。我尝了一大口,恩,咸淡正好。
“恩……有汤面吗?”女生细细的声音。
我转头看去,果然是金韵寒,本没想打招呼,可却意外的撞上了她的眼神,她冲我淡笑着点了点头,坐在了门口的那个位置上,她的动作根本没有给我回应的时间,我回过身继续吃面,有种自讨没趣的感觉。
晚饭后,便搬个小板凳坐在旅馆门口吹着风。小镇离海不近,却也只有四五站地的距离,因为不通公交车的缘故,常常走去的我总觉得这段路长的很,但走习惯了,也就习惯了。在镇上我从没闻到过海的腥味,可能是因为这里的人气太重,海里的咸味从未传来过,但清风却伴着水空气一遍一遍的拂着我的面,有些凉,却不彻骨,有些温,却不柔腻,每片风都有自己的温度,像门前走过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温度。
杨伯是到了天将要暗的时候往回走的,路过旅馆门前时依然对我没有半点的理睬。
“杨伯回去呀。”虽有些怕他,却还没到望而却步的地步。
“恩。”杨伯半步半步的挪动着,两条腿交替的很快,却因迈不开所以速度也提不上去,弓着背的杨伯就这样一挪一挪的,让我看的有些想要发笑,但还好,我忍住了。
为了便于晚上工作,我将我的床铺带到了一楼原来常太太的屋子里,来人只要按旅馆门上的门铃,我就会起身工作,一开始的几天,晚上还会敏感的睡不着觉,总害怕错过客人,可连续五天的夜深人静,也让我明白了这个小镇其实没那么热闹。
“铃铃铃。”这应该算是我看店以来第一个夜来人。门铃‘铃铃铃’的响个不停,催促着我还没来得及赶走的瞌睡虫。
“来了来了。”再这么按下去,客人们都要投诉了。
“请问一个皮肤很白留着长头发的女生有在这住下吗?”来人是个小伙子,大概180的个头,皮肤有些黑,却浓眉大眼的也算是好看,身旁立着行李箱,气都喘不匀就问了我这么长的一句话,大概是找急了。
“叫什么名字。”我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外套,没有打算让他进门。
“金韵寒。”原来是找美女的。
“今天刚刚住下的,但是……”见他一副兴奋的随时都要开嗓大喊的样子,我连忙制止了他:“现在是半夜,去打扰她可能不太好,不然这样,你先住下,明早再找她。”
男生有些小为难的样子,却还是思量了几秒便点头答应了,我迎他进了门。
“那你能告诉我她在哪个房间吗?”男生递过身份证。
“不能。”我连头也没抬的办理着他的住店手续:“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坏人,贪恋人家美色专门来骚扰的?”
“我是她男朋友,我们之前吵架了才会这样,我就是想确定她在这儿。”男生一副急着解释又理亏的样子。
“她确实在我店里,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但还是那句话,现在打扰她不好。” 我递过房卡:“三楼312,上楼右转第三间,记得脚步要轻一点。”
男生有些丧气的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上了楼,很听话的将脚步放轻。楼域,很好听的名字。
第二天一起早就碰到在柜台边等待的楼域,他右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有规律的敲打着木质的柜台桌面,‘哒哒哒’的,敲的人有些心烦。
“你醒了。”见我出来,楼域像个终于见到冰激凌车开来的孩子,一脸兴奋的快走到我面前。
“是,我是醒了,可你的那位可还没醒呢。”我边走向柜台边用皮圈扎了头发。
“也是,可是你说,我该怎么见她才显得合适点,敲她门吧,你又不告诉我房间号,在这等她吧我心里又有点没谱,我这……哎。”楼域说到最后,像是知晓了自己的下场,兴奋劲儿伴着一口气沉了下去。
“你还是先出去吃些东西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想这些啊。”话唠的楼域,我只想要个安静的清晨。
“我哪还有心情吃饭,小祖宗都不见我了,我还是饿死在这儿吧,没准她一见我都为她现身了,就感动了,当场以身相许了?”楼域的幻想症好像发病了,说着说着还一副‘说的不错,就这样干’的样子,我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差点笑出声的少年,这就是所谓的中二吗?
“她在309。”看着楼域这幅什么都干得出来的样子,我还真是担心我的小旅馆儿会不会因此而闻名:偏僻小镇独家旅店,突然暴毙中二少年,是情杀?还是畏罪?
“恩恩,我家宝贝应该还没醒呢,她起床气可重了,现在千万不能惹她,我先去吃个饭,但你也要帮我看着点,她要是退房或是醒了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啊,我给你我的电话。”楼域朝我要着纸。
“写这就行。”我指了指柜台上的便签纸,刚刚还一副要为爱殉情的样子,怎么现在跟求婚成功一样。
楼域写完也不忘再三的叮嘱我要做他的眼线,我被他弄的有些神经恍惚,慌乱的点了万遍的头才把他打发走,看着他进了不远处的粥店,我这才解放,揉了揉让他搅的有些不舒服的太阳穴。这大清早的就有些头疼,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楼域没走多久,金韵寒就下楼了,看来小帅哥今天运气不错啊。
“出去吃早饭吗?”想着能帮帮楼域。
“恩。”还是很客气的回答,伴随着一个敷衍的抿嘴。
“那边开的粥店挺不错的,要不要去尝尝。”我指着刚刚楼域进的那家粥店。
“是吗?谢谢。” 金韵寒没有看出什么不对。
看着金韵寒走进粥店,一点小喜悦占据了刚刚还有些疼痛的大脑。照我这么做善事,下辈子一定是个命好到爆的人,想到这,我有些窃喜的咧着嘴笑。
“你这孩子,大清早的就这么高兴。”李阿姨拎着打扫的东西下了楼,见我开心,也有些喜上眉梢。
“刚刚撮合了一段姻缘呢,就在那个粥店那里。”我忙邀功似的指着外面。
李阿姨也稍带兴趣的来到门口向外张望。出乎意料的迎来了金韵寒一股怒气的身影,李阿姨连忙让道,后面跟着求饶说好话的楼域:“寒寒,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金韵寒连头都不回的进了屋,房门“碰”的一声,像是打在了楼域的脸上。
“你这是……拆了一对?”李阿姨有些关心的问道:“这俗话可说的好,宁拆一座庙,不毁一庄婚呐。”
“没有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我也有些心急,看来他俩这是有大问题呀。
李阿姨摇了摇头说了句“造孽”,连回嘴的机会都没给我就上了楼。柜台边的我听着楼域在楼上不间断的拍门声和讨饶声,心里密密麻麻的像是让蚂蚁占据了领地。
再一抬头遇上了一脸生无可恋正下楼的楼域。
“没事吧。”我问。
楼域摇了摇脑袋,垂头丧气的坐在了一旁的休息区:“都怪我,都怪我。”楼域两手把头抓的低低的,边摇头边悔恨的打着脑袋。
“行了行了,再这么打下去,她没原谅你,你就先神志不清了。”我给他倒了杯水,心虚的想着自己是不是让他们见的太急了。
“方不方便跟我讲讲,我也是女生,可能也懂点她是怎么想的。”见他还是那副模样,我斗胆参与了进来。
只是楼域好像不再相信我可以帮助到他,还是保持着刚才那副模样,不愿抬起头来,见状,我也只好给他留些私人空间了。
“都是我不好,才会这样。”刚要起身的我被这句话拽回了原位,楼域抬起头,眼睛有些红,还没湿润:“我们本来是住在一起的,可我这人脾气特别臭,脑子一热什么话都往外蹦,我自己都控制不住。”楼域有些自责的打了自己一巴掌:“我们吵架了,我一气之下就说让她滚。”楼域皱起眉,轻摇着头:“都怪我,都怪我,明知道她自尊心重,可我……”
“然后她就再也没回去?”我试着问。
楼域点了点头:“不仅如此,她挑我没在家的时候,回去收拾了行李,连钥匙都还给了我。我都知道错了,我求她原谅求了好几次,可她却说,她这辈子也不会再踏进那个房子一步。”
楼域显然低估了金韵寒对于个人底线的执着,一时图痛快的他现在恨不得时间倒回到吵架那时,他一定会狠狠的抽自己几巴掌好让那句话咽回肚子里,他不懂有些话虽人人心知肚明,却不可直接脱口而出,你明知那是把刀,却还在激动时幻想它能使自己看起来厉害半分,可一旦见刀,无论关系熟不熟、亲不亲,从此都不会再有深交的欲望。人就一颗热腾腾的心支撑着整个身体,除此还要与你相互交换取暖,本就脆弱不堪,你又怎能忍心为它添上一刀。
“这样的话,我也给不了你什么好建议,那女孩已经将自己封锁起来,她也只能自己走出来才行。先上楼去休息吧,你昨晚一定没睡。”离这么近我才发现他的黑眼圈。
楼域别无他法,只能点点头往楼上走,半路想起了什么:“如果她要走,记得一定要告诉我,别管我是不是在睡觉,一定要敲开门告诉我啊。”
“我知道,去休息吧。”给他吃了定心丸,他才放心的上楼去。
我抬眼望向墙上的表,八点四十二分,真是一个忙碌的早晨。
金韵寒是在快中午的时候出去的,只背了一个斜肩包,可直到现在下午四点四十分依然没见她回来,我没敢告诉楼域,怕他无头苍蝇似的乱撞白担心。
“毛豆,这是刚从外面回来吗?”
毛豆是镇里的孩子王,7岁,却能让10多岁的孩子跟着他玩,听孩子们说,毛豆很能打架,又仗义,所以大家才会喜欢做他的手下。其实毛豆长的一点都不像是会打架的孩子,他皮肤很白,两个眼睛圆圆的,在阳光下亮晶晶的,时常留着蘑菇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小丫头。
毛豆点点头,手里拿着刚买来的糖棍儿。
“那你有看到一个姐姐吗?很年轻,长头发,皮肤白白的,是生人哦。”最近镇里的生人来的少,基本各家各户一眼就能看出是不是外人。
“我昨天有见过一次,不过是好几个生人姐姐,都是长头发,白白的。”毛豆虽然是孩子王,但应有的礼貌还是有的。
“这样呀,那算了,谢谢啦。”
“没事儿。”毛豆笑着跑开了。
这姑娘外表清冷,内心更是坚硬的很,看来楼域这一趟可能会失望而归了。
晚饭去了面馆,要了一份热汤面,没报希望的问了百盏那个女孩的信息,意外的却得到了回复。
“她下午在这吃过,还是坐在门口那桌。”百盏指着金韵寒上次坐的地方:“不过她没吃多少,一直盯着你旅店门口,临走时还问这附近的海边怎么走。”
“海边?她去海边了?”还真是一个散心的好地方。
“应该是。”百盏挠了挠头。谢过百盏,吃完面,拜托了李阿姨帮忙照看下店,拿件外套朝镇口走去,看这天要下雨的样子,我又回店里拿了两把伞,海边的浪一定起的欢,只希望她不要出什么意外的好。
有些落雨的时候,我到了海边,那么小的一个人影,看着像是快要被这海吞噬了般。顶着风走近,她的长发被狂风吹的凌乱不堪,那张惨白的小脸被冻的有些僵硬,鼻头红红的,也是可爱,只是这裙再长也遮不住凉风,估计她已经冻的麻木了。
“回去吧,一会儿雨下大了就更不好走了。”我几乎是喊着说话的,可依旧听着支离破碎。
“我想再呆一下,你回去吧。”金韵寒固执的不肯走。
“我不是在开玩笑,这雨,这海,随时可以把你吞掉,保命要紧。”现在可不是散心的时候。
金韵寒没有回话,看了看这翻滚的海面,和触手可及似的的黑云,有些不舍的点了点头。我们相互搀扶着往回走,雨不大,也就没开伞,省的让这大风再戏谑一把。只是这运气也不能总光顾我们,没到旅店雨便如黄豆般砸了下来,还好进了镇子,便躲进了一间饰品店。
“茉莉姐,快擦擦吧,也给你一块。”饰品店的店主是一个20多岁的小丫头,凰儿,皮肤有些暗棕色,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却着实好看,听说她在外面上的高中,成绩很不错,却在高考时意外落榜,也没复读,就直接回来这镇上,和爸妈一起讨生活。
“谢谢凰儿。”我和金韵寒道了谢,接过毛巾擦着身上。
“你们到炉子这烤烤,别感冒了。”凰儿给我们拿了两个板凳,又接了两杯热水:“你们吃过饭了吗?这还有些剩的,你们要是不嫌弃……”
“谢谢凰儿,我们都已经吃过了,别忙活了,我们歇会儿等雨停了就走,给你添麻烦已经挺不好意思的了。”凰儿这个丫头很是贴心,什么都全为你想着。
“没什么的,那茉莉姐你们坐,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凰儿进了里屋。我和金韵寒对看了一眼,我先坐了下来,招呼着她也坐离火炉近些。
“谢谢。”金韵寒难得的先发话。
“没什么。”炉子的火热烘烘的,照的心里也暖暖的:“我知道我不该插手你们的事,只是事情总是这样搁放着也不是个办法,楼域也已经知道错了,虽然无法挽回,但这次也着实给他上了一课,这事儿……”
“感情这事,外人是插不了手的。”金韵寒打断了我,口吻温和,语调平淡。
“抱歉。”我失礼了。
金韵寒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你也是好心,只是这事……每个人的脾性不同,处事方式也就千差万别,本就没什么好气的,只是因为相爱,这些理所当然也变成了锱铢必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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