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河畔
我家边的河是汉江,这条河一般认为是发源于秦岭,上游有一个著名的丹江口水库,在武汉市注入长江,是干流长江最长的支流。我对这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河流却所知甚少。
河滩后是大片的水田或杂草地,之后是大片的白桦枫树林,林子后是拦河大堤,大堤前是一片小的池塘,池塘边的那座老房子便是我的家,我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十八年,直到我远离家乡去上大学。
我家后门望向连绵不绝的水田与荷塘,那个尽头是一个湾子,一排连绵不绝的双层楼房和小木屋,显得格外渺小。
一条公路将大片田野一分为二,公路左旁是一个大荷塘,春天淤泥深,塘水较少,深埋在淤泥中的莲子开始悄悄发芽成长,在夏天雨季来临之前,青涩的藕梢已经露出水面。烈日下或雨水中,它们旺盛地生长,盛夏时节,荷叶遍布,莲蓬随处可见,常有人去采摘,秋季麦田的麦子成熟的时候,莲蓬几乎压弯梢头,塘水减少,荷叶枯萎。冬天肃杀之际,整个荷塘便陷入到沉睡之中,寂静而死寂,有时,被冰冻的黑色枯萎的莲蓬头被卡在冰缝之中,在平滑的冰面上显得十分突兀。从冰面往下看,能看见灰色的枯梗。
荷塘被大片的水田地给包围,田埂将这一方土地分割成大大小小的方形镜子,当然是在风和日丽,水分充足的时候,阳光投影到水田中,每一块都透露着金色的光芒,在冬日里显得十分的耀眼,暖意十足。
记得春种的时候,水田经过耕耘之后,被注满水。农民用竹篮子挑着满满的小秧苗,插秧的时候,他们踩着柔软的淤泥,一边栽种一边倒退,天气晴朗,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那四肢都陷入到温柔的云端之中。
我小学时也曾经帮着插秧,脚底淤泥温凉而柔软,十分舒服,那时我插的秧苗总是歪歪扭扭的,估计是手不够长亦或是力气不大,技巧不足等等,大人看到栽种的效果,摇摇头,让我到一旁歇着去。我就坐在已经陷入到水中的板凳,看着水面里的天空,感觉和真的一样,我将手脚都伸了进去,用力地搅和,波纹四散而开,弄得前面刚栽好的苗儿春心荡漾,那时感觉自己是天神,能够翻云覆雨。
如今的很多水田都废置了,只有很少的才有人耕种,大多是那些上了年纪的人,年轻的人都外出务工去了。我曾看见后院的田野,大片的地方荒芜,一滩死水,当初满塘的荷叶早已枯萎消失殆尽,只剩下一湾浑浊充满着垃圾的水,还有那几株早已枯萎,但仍旧顽强屹立着的藕梢。
就连我家旁的池塘也已经死气沉沉,枯枝败叶,苔藓水草遍布,那是一种死寂的荒凉。可以前,不是这样。
那时的池塘,积水充足,还有沟渠外来的注入的活水,而现在,除了暴雨,就没有什么新鲜的水源了。这里简直像一个小型湖泊,老屋停泊在这湖畔。
记得儿时一起在这里捉蝌蚪,初春,青蛙将卵产在一团团青蔓中,不久,黑籽一般的小东西开始蠕动,在水中散开,之后一群群黑压压密集的蝌蚪群在水中蠕动,在岸边,能看到很多这样的蝌蚪群,用大勺子一舀,就能捕捉几十只蝌蚪,然后把它们放入透明的小水缸中,加入水草和青蔓,它们就能在其中快乐的“生活”。
随着蝌蚪的成长,它们的体格开始变大,长出四肢,这个小水缸的空间越来越小,其中有很多因氧气和营养不足死去了,巨大的黑色身体浮在水面,我和小伙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很快就将它们放生到水塘中。
它们生长的很快,一个春天还没有过完,变成了小青蛙,迫不及待地跳上岸,晚春的艳阳高照,有些水洼早已干枯,露出的是黑色干枯的尸体,那是还没来得及成长的蝌蚪。
水塘中以前有很多动植物,例如鱼虾就很丰富,有很多捕捞的人半夜穿着长套鞋雨衣,打着手电筒,拿着渔网来捕捉,俗称“赶虾子”,许多年前,这样做能收获很多,但是现在,鱼虾越来越少,可能是越打捞越少,生态环境的恶化。
我家住在河畔,这是河畔边的景色。
二.大堤
水塘的对面是一户人家,那个房子紧靠着河岸大堤。他犹如一条钢铁的巨龙,保护着肆意流淌的河流,平息着河流暴怒的脾气,保护着村庄和人们。
大堤的坡度有四十五度,两边长满了青草,横截面呈等腰梯形。他一直随着河流延伸到天际,顶上是由细碎的石子铺成的道路,几年前还是泥土铺成的,暴雨一过,路面变得泥泞不堪,坑坑洼洼的,如今,这种情况好了不少。
这里是一个风景不错的‘休闲场所’,闲时,我总会去逛逛,河面的风经过树林,吹拂着树叶沙沙作响,七八月份,夏禅声嘶力竭,震耳欲聋,在没有树木的地方,大块田野的苗儿和劲草,随风摆出波浪的舞姿。
春夏,坡上的草是苍郁的绿,浅草慢慢成了深草,秋冬开始渐渐枯黄,待一场野火,焚烧殆尽,火有时是自然的火,极度干燥撞上了高温,缓缓燃起火苗,有时是人为的,一束刻意的火苗,会随着冬季干燥的风和阳光四散而开,窜天而起,最后堤坡上大片的焦黑与残碎的枯黄相互交织,触目惊心,仿佛这是他肌肤受的伤,不过直到初春,青芽从烧焦的枯草残渣中钻出来,渐渐铺开,绿色很快修复好了这残损的肌肤,一年又一年,往复循环。
深秋的时节,水汽较重,早晨朦胧的雾,在这一片莽原中蔓延。我小学上学时,要走沿着大堤走一段较远的路,每次,我看见朦胧的雾携裹着鲜艳的绿,隐隐在草地能看见一层浅淡的黄,加上清晨的一片寂静,宛如在一片仙境之中。我兴奋地踏上这一片“仙途”,脚心着落在草地上,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奇妙,我探雾前行,结果球鞋被露水打湿一片,脚尖感受到一股微微的清凉。
深冬的双休,晴空高照,浓浓的霜凝固在地面,浅浅的白与黄相互交织,几个伙伴相约,一起来到堤坡上,带上一个小小的木板,来一场‘深冬滑草嘉年华’,这个坡度并不陡,有二十多米长,大堤的高度约有七八米。
这时候的草是最‘顺滑’的,特别适合滑草,我们在坡头选一个同样高的起点和一处较为平坦的草地,屁股紧紧贴在木板上,将一只脚放向木板上,另一支脚作为刹车,随着倒数计时结束再松开,一阵刺骨的冷风迎面吹来,接下来是令人兴奋的急速下坠,顺利的伙伴可以一路到底,不幸的则在半路人仰‘板’翻,撞在发硬的干燥牛粪是极有可能的。这时,胜利者一脸得意的朝着摔得狗啃泥的伙伴狂笑,并做着各式的嘴脸,这样的印象难免很深刻。
夏日傍晚,天空碧蓝如洗,落日即将沉入彼岸,晚霞染红了天空中浓厚的白云,有一朵脚踩着透明滑板的粉色蘑菇云,向旁边沉沉的乌云融去,几头褐色的水牛还在一旁吃草,悠闲地摇晃着尾巴,我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顽皮行为。
水牛是憨厚老实的动物,春耕时节它们任劳任怨,替人们耕田,被视为村中的老功臣,好不容易有了享受美食与休息的时光,却被我们给打扰,那时候,极度无聊的我们,为了打发业余时间,总是喜欢抓起一把石头子,一颗一颗朝那头正默默吃草的水牛扔过去,起初石头小,它们并没注意到什么,后来发现了异动,有一次,一颗很大的石头突然命中了牛的大眼睛,一向老实平和的水牛突然变得急躁起来,也许是我用力过猛眼睛真的受了伤的缘故,它挣脱了缰绳,胡乱地从大堤上奔了下来,想起之前有人穿着红衣服惹怒了水牛而被牛角拱伤了眼眶的事情,更何况它正漫无目的地向村子逃去,我知道闯了大祸,一场危机即将到来。
我还没回家将此事告知家长,就听说,有一头水牛冲向了水田,在里面狂乱地碾压庄稼,我看见它成了一只脱缰的癫狂的狮子,拼命摇晃着脑袋,头上的两把弯刀,像收割机一般,它周遭的大片水稻都被折断。我偷偷逃走,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是我的过错,这头牛不知被谁降服,田里的水稻不知损失多少,后来曾在大堤上又见过这只瞎了左眼的牛,之后据说因为年老力衰被杀了吃掉了,也有人说这只瞎眼的牛看路不直,田被耕得一塌糊涂,不中用了……
天色开始暗淡,坡地上的水牛少了,有时几乎很难看到,或许是耕种的地少了,或许是出现了一种新的机器取代了水牛,现在,听说那里建了一个个小型羊圈,白羊‘咩咩’的声音回荡在傍晚的晴空与河岸,这种被需要的动物才会真正留存下来。
河岸的风依旧在吹拂着村庄的上空,鸟儿正在借力飞行,时而奋力高飞,欲钻入云端,时而低空翱翔,盘旋起舞。最后悲剧可能是被堤上的大网给网住,苦力地挣扎,最终落到了人们的餐桌上。
落日最终沉入了西边河流的大拐弯处,同时带走了晚霞,夜幕来临,星星钻入暗蓝色的天际,幽幽的风鱼贯而来……
三.渡口
我去外婆家要渡河,外婆家在河岸北面,我家在河岸南面,我去上学工作经常要去那里打车,母亲也在那里工作。
一条河有两岸,一条河能划分两个行政区,一条河能区别贫富。河是隔阂,也是纽带。
我不知道多少次跨越过这条河,上过多少次轮船,多少次在江心望向水天的远方,望向对岸的风景。
从前的轮船是木舟,整船大部分都是木质结构,在我还未出生以前,据说因碰见大风大浪的天气,船翻过好几次,淹死过好些人,那时不仅船本身安全性能不高,而且救生设施差。
听母亲说,她结婚时就是在此处坐船的,当时整条船都给承包了,站着满满的人,但恰好遭遇了大风大浪的天气,时运很糟糕,那一天上船之前本来天气就不太好,就在要过河的时候天气更加恶劣,可时间却不能耽搁。
河中的浪汹涌着,这一只木舟摇晃的厉害,几次都险些出了事故,但幸运的是没出了什么岔子。但是,我明白,这预示着母亲的人生以后二十年中的风风雨雨。
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坐船,那是一次糟糕的经历,我害怕那颠簸的木船,害怕落入汹涌的波涛之中,被大河吞噬。但是还是敌不过母亲的强拉硬拽。
我几乎是往船的中心挤去,想要在人群中心获得安全感,船的边缘栏杆低矮,一不小心很容易掉入水中,我控制不了双腿的抖动,脸色发白。
木船在波浪中起伏,两边木质的栏杆上下波动,脚下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一种默然的恐惧从心头袭来,在浪尖,我好像被抛到了空中,在浪谷,好像是从高空急速坠落,天堂和地狱仿佛在咫尺之间。浪大水深的时候,船甚至都要偏离方向,这一叶扁舟似乎在任凭命运拨弄,船一点点靠岸,才觉得一点点安全。当脚踏上陆地的那一刻,我从未感觉到如此脚踏实地,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
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木船渐渐改善、升级和换代,慢慢演化成坚固的铁船,救生设备开始完善,也就很少出事故了,而我渐渐克服了沉船的恐惧之感,甚至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随着轮船引擎的轰鸣声,船桨涡轮急速转动,剥离着水花,巨大的铁质吊板开始离岸,摆渡人转动着圆轮,将铁板提升,船渐渐向彼岸驶去,稳稳地航行,即使再大的风浪,也早已没有了当初的颠簸流离与惊心动魄了,我扶着自行车,被风轻抚着,在这波光嶙峋之间,河宽阔的胸怀向我袒露,我想是一粒渺小的存在,无论是相较于时间还是空间。
途经河中央,可望见红色的小小信号船漂浮在波浪之间,那是测量河水位和水质的机器,还会有巨大的货轮向轮船迎面驶来,载满了货物和沙石,巨大的轰鸣声惊起了两岸的林中之鸟,我能看见一群鸟飞速地绕着头顶孤零零的电线划过。
船划开波浪,像划开了生命之线,我盯着向两侧翻飞出去的水花,白色与青色应接不暇,很快涌动而起的水花便匆匆落幕,正如飞促的时光,一旦溅起在现有的生活中,便匆匆坠落在浩瀚而平静的过去。
很快,这短暂的旅途,便在那吊板落地之时结束,彼岸已到达,我却偏偏留恋曾要远离的此岸。
我在这渡河往返之间经历过无数次离别与团聚,从当初的流泪到如今的麻木,人在成长,可丰富而浓烈的情感正在像水土般流逝,听人说,成长的代价是变得更加无情,这句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不知多久以前,我在这个地方送别过哥哥姐姐,那是一个阴郁的傍晚,细雨蒙蒙,春雨落的河面被溅起了密集的细小波纹。
我送他们到渡口,直到船上,他们让我不要上去,而我两只手硬扯着两个人,直到把我拖上去,就让我送最后一程吧,我这样恳求到,他们也同意了,我上船之后,只是站在甲板上,扶着栏杆默默看着落雨的河面,任凭细雨淋湿了头发,我只敢用眼中的余光撇向他们,短短几分钟,曾经的无话不说到如今的沉默不语。只是他们上岸之后的最后一声再见。
他们爬上高坡,进了收费亭,消失在门后,眼泪混着雨水很快便划过了我的脸颊,滴入到河水中,我在这一趟的轮船上坐了几个轮回,有一段时间死死地盯着那个高坡,期待有两个小小的身影,手牵着手,正往回走。
摆渡人的提醒像是诉说着一个残酷的真相,夜幕来袭,船上只剩下我一人了,我问他们会回来吗?摆渡人说:既然已经过了河,又怎会返回!
如今的我们却被当初的这条河隔阂了许多,它更像是一堵残酷的墙,一道坚实的防线,我曾想将它逾越,期盼团聚,可现在我更想孤身一人,不让其他人跨过。
我一直在想,那时的渡口,又是怎样隔开了河岸了呢?
四.老屋
炊烟是村子飘散的魂魄,屋子是乡土凝固的躯壳。
老屋,始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风雨飘摇三十几载。
屋前是一大片空地,空地一旁栽种着的松树和竹子将水塘隔开,屋子由两个房间和一个堂屋组成,左边房子较老,奶奶住在里面,房间被一分为二,后面堆放着杂物,右边是我的房间,是一个瘦长的长方体空间,房间后是一扇窗户,窗帘已经霉烂,铁栏杆已经劣迹斑斑,房间后是后院,后院可以直通往广阔的田野。
风吹过红中泛黄的窗帘,呼呼作响,破的洞在半空中飘舞,我的床正对着窗户,我静静地盯着远处时隐时现的田野。
清晨,蔚蓝的天空下倒映着树叶的影子,阳光流离在斑驳的墙上,深入不到裂缝。正午,窗外的蝉声响亮刺耳,我仔细看歇在铁栏杆上的半透明蝉壳发呆。傍晚,炊烟凝成的魂魄飘散在风中,扶摇而上,夜深,虫鸣鸟声似乎就在耳边发烫。
堂屋的躺椅上似乎坐着一个正在闭目养神的人,旋转的吊扇,扭转着时空。坐在后门的石阶上,远望在田野,眼神中凝结着淡淡的愁。
这一向是我,是我对屋的印象,对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墙上的水泥开始被剥落,尤其是暴雨来临前后,地上泛起的潮气逐渐腐烂了床柜的腿脚。
暴雨与狂风的来临在江南是猛烈的,挡不住的雨水能够渗透进堂屋,这用硬泥巴夯实的地面很快失去了往日的坚固,变得湿滑黏腻,不小心走上去都要摔跤。后院的门童颜挡不住雨水,遭受了同样的下场,屋子前后,雨水卷走了水土,平坦的地方变得坑坑洼洼。
长时间的暴雨会冲刷着脆弱的屋顶,可能会有漏雨的情况,一滴两滴的水珠,滴落在地上,浑浊不堪,困难时,锅碗瓢盆都会用上。老屋就这样挨过一个个风雨的日子,已经老老不堪。
小时候,睡在靠窗的床上,喜欢听奶奶讲着那些遥远的床前故事,这些故事有时反而没有催眠的作用,哥哥也会聚精会神的听,当时的黑牛皮沙发能摊开做成一张小床,我和哥哥会隔几天轮流去睡沙发,轮到他时,他会躺在沙发上得意地翻来覆去。
夜很透明和鬼魅,我都不敢开着窗帘睡觉,天气晴好的夜晚,月光都会透过窟窿照射在被子上,我很怕有一个鬼魅会透过窟窿盯着我紧张的神情,亦或是一个恶作剧的伙伴在半夜不睡觉在背后做着鬼脸。
深夜会紧张得睡不着,奶奶就给我讲故事转移注意力,哥哥也会凑上前来起哄。
有一个故事一直影响着我:
这个屋子没建多久后,有一个人曾经从我们后院走过,他挑着两担子东西,大竹篮的东西用黑布遮住了,他停下来,坐在屋子后院的石阶上,将篮子放下来,向奶奶讨水喝。
他说:“请给我一碗水喝吧,我已经赶了很远的路!”
当时正值深秋,临近傍晚,雾气有些凝重,奶奶是一个热心肠的人,递了满满一瓢水,咕咚咕咚下去,那男人已经喝饱了,准备告别时,就当快要迈过后院那一条沟渠之时,突然在盖着黑布的篮子里听到有婴儿啼哭的声音。
奶奶看了看,感觉里面肯定是有孩子被饿到了,急忙对那人说:“诶,你停一下,等俩孩子吃了再走吧!他们哭得那么厉害”
男子面色焦急:“哪有什么孩子,你听错了吧,谢过你的水了”,哪知篮子里的声音更加大了。
那男子突然变了脸,退回来坐下来,然后将篮子里的东西揭开,里面装的孩子竟然已经夭折了,他悲伤地说道:“哪有什么声音啊,我这俩苦命的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就死了,还不是没东西吃,加上难产,我那婆子早他们先去了,只有我苦命的一个人,我舍不得埋,想带他们多去一些地儿,顺便找一个风水好的地方!”
奶奶说道:“可怜的人呐,不过我知道一个风水不错的地方……”
奶奶只记得他陪那男人走了很远的路,将俩夭折的孩子埋在了河滩不远处,最后那男人走了,继续挑着担子,不知所踪。
我那时只知道“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很怕那可怜的男人和俩孩子在出现在后院,他们手牵着手,坐在我家后门的石阶上喝水。
我时常会记起这个故事,并听到后院小孩的啼哭,在这后来,隔壁的叔叔结婚后,也生下了俩小孩,他们很喜欢到我家后院玩耍,时常听见他们在那哭,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许是摔倒了或者是俩孩子发生争吵了吧。
若干年后,我上了高中回家后,也喜欢在傍晚坐在石阶上,凝望着远处的晚霞,静静地发呆,我想说不定有苦命人到这来停歇,我会等到他们,帮助他们。
老屋就是这样,它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深藏在岁月中。
我多希望,我年老时,还能回到这里,在某个平静的深夜,我年老体衰地躺在床上,独身一人,然后它突然坍塌,我和它一同飘向天堂。
五.小街
我顺着人流在一条繁华街随意地走动,漫无目的,无论在哪个拐角,在哪个蔽塞的角落,我都能嗅到都市浓郁的商业气息,灯火渐渐迷乱了我的眼睛,这样过于繁荣华丽的景象,充斥着浮华和虚幻,令我有些眩晕。
那条已经年长并不繁荣的小街开始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在此时的灯海中静静地流浪。
说是一条街,其实是一个小镇子,称为“脉旺”,意思很容易理解,就是香火兴旺,人杰地灵的意思,这个镇上主要是以商业活动为主,其实被河一分为二,北岸称脉北,南岸称脉南,但是脉北的经济要比脉南的经济好很多。
我主要说的就是南岸的脉旺,我上街主要是去这里,当然还有离这里更远地方的街。
很小时,上街对我来说,这总是一件令人憧憬的事情,这意味着能吃喝玩乐了,那时候还是家人领着去的,虽然这一条街不太繁荣,但是还能满足日常的生活需要的。沿着田野的道路,穿过老旧的巷弄,转过几道弯,就能在低矮密集的房子道路的中央,看见两条横竖交织着的狭长的街道了。
最豪华的可能算是那三层的小洋房了,这些房子第一层直接用来做商铺了,在十字路口的前面直接往深处穿行,是一所小学,那是我读过的第一所小学,如今人数众多的学生只剩下寥寥数几,由于计划生育,出生人口逐年减少,学校开始衰落更多的学生转到其他更好地学校去读书了。
在十字路口的背后是一个小型菜市场,清晨六点多钟是人最多的时候,很多当地居民都到这里买菜,当时的各种菜应有尽有,如今的却只有些基本的菜了,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在菜市场后面的老字号糊汤粉馆,已经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了。
老店里面摆着老式的座椅,像是民国时期的,上了年纪的老人特别钟爱这个地方,每天很早就来这里吃一碗热乎乎的糊汤粉,外加一条金黄香脆的油条,店里面有一个很大的灶台,灶台上是一个巨大的铁锅,很早,这里的老板就把排骨熬成高汤,放入锅内,加入细细的米粉熬制,很快一股浓烈的有着胡椒般的香味蔓延开来,吸引着周围的行人。
横着的街道一直能延伸到大堤上去,十字路口西侧是一条狭长的缓坡,以前是用青石板铺成的,在这个狭长的地方有小型的服装店和小卖部,记得以前在这个摊点上买过连环画。
那时候的零食不仅丰富多样,而且各种小玩意儿数不胜数,还记得以前的画片和卡片,小盒象棋,这些都是男孩子们参与竞技游戏的不二之选,还有女孩子爱玩的小玩偶,竹蜻蜓之类的。
干脆面、跳跳糖、辣条是零食中的三宝。摊位摆在一个较高的水平阳台上,店主是一个和蔼的老人,那时我是经常光顾的小顾客,不仅有我,而且还有一群小伙伴。而如今这条街很多店铺要么关门,要么变成了新的楼房,小卖部的店主不知所踪,就连那个手艺高超的哑巴理发师也难逃这种命运。
上街总要赶个趁早,这不同于以往上小学那样,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走二十多分钟的路程赶着去教室上早自习。在双休前的一个晚上,往往三五结伴约好,不要大人的陪伴。
清晨,我们往往会兴奋得早起,天蒙蒙亮,太阳初升在地平线之上,我们骑着自行车,有两条路能选,一条是沿着大堤直接去,另一条是从另一边绕过田野穿过村庄。
蔚蓝色的风拂过肌肤,丝丝冰凉,有的伙伴还得意的比了比车速,故意骑在了前面,还未到街上,就能在路上看到热闹的人群,结伴而行。一股早点的香气已经引诱着我们,有的人选择了热干面炒面,有的选择了包子锅块,而我却偏偏钟爱糊汤粉和油条,在菜市场的一角,早已嗅出了一股浓郁的香味儿,即使排队的人再多,我也耐不住美食的诱惑继续等待。
刚出锅的糊汤粉又香又烫,肉末胡椒香葱巧妙混合而成的香味扑鼻而来,尤其是在大冷天的吃这能很快暖和身子,再点上一个刚炸好的香喷喷的油条,油滋滋的,吃完粉,将油条放入汤里进行搅拌,咬上一大口咀嚼,鲜香的汁液混着油条的酥脆,赞不绝口。
各自饱餐一顿之后会在一个固定的地方集合,然后去逛各大零食摊点小卖部,挑选自己喜欢的零食或者玩意儿,上小学时,这儿还未建立网吧,有家里有条件的伙伴有影碟机,我们会陪着他去租一些光盘去看,那时看得都是动画片奥特曼之类的,有时为了寻求刺激,会看看僵尸类的电影。
七八点时,热闹的人群很快冷清下去,我们很快踏上返程之路,回家之后,我们又迫不及待地将买到的东西进行分享,有新出的画片和卡片,我们很快玩起了争夺这些东西的游戏。具体怎么个玩法,我早已记不清了。
这条街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我也早已没有当初上街的心情了,街道新修了公路,很多青石板被水泥代替,去上街的人少了,店铺也少了,菜市场萧条了,物品变得更加单调,现在还感到繁荣的地方是那家新开的超市,过街时也只是到那买东西。
相较于脉北的街,这里的发展速度落后了许多,很多店主都就近转移了过去。
这是我记忆中的一条难以抹去的小街,无论我在城市中路过比这不知要繁荣多少倍的街道,逛过多么与时俱进现代化的商场,我都不会鄙弃它,因为有些东西的重要性,不是能用实际的价值能衡量的。
这条占据我大量记忆的小街与我路过城市中繁荣的大街,在记忆与现实中,相互区别,相互联系。
后记:
有一条河,一头承载着过去,一头直通往未来,此岸充满着回忆,彼岸拥有着幻想。
她是贯穿着我人生的一条河,在故乡静静地流淌,在心间徐徐地徜徉。我用尽上半生将她回想,用尽下半生用力寻找。
故乡,是我永远的根,我会用一生去承载。
———— 二零一七年三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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