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的老人

我进去地下一楼，后面的电子门瞬间关闭。从这里直到走廊尽头，没有一个人。

这扇门不像门，远看像无数本书存放在书架上，近看书只是图片而已。直到看见与书架一样颜色的扶手，才知道是一扇电动门。

为何刻意将门做成假的书架呢？

1）

我去办公室戴好手套和面罩，取了钥匙。拿了工作人员用的对讲机，以及接收病人呼叫的专用电话机。

明明是五星级的养老院，怎么总觉得怪怪的。

办公室门前是长长的走廊，6把椅子上坐了3个男人，大约70岁到80岁之间。他们是不同的人，却有相同的特质。

他们整个状态看起来很飘渺，眼神空洞。他们的目光要么死死盯住地下，要么就是望着没有远方的远方。

办公室的黑板上写着：MC（Memory Care！）原来住在这里的人都是失智的老人。

我有点吃惊，心里涌起不可名状的不安。

如果有人呼叫，我就要去看看。

“请问这是哪里？是监狱还是酒店？我来这里多久了？”突然有个声音响起。

一个高高的白人站在我的面前。办公室对门就是他的房间。我扫了一下门口外面墙壁上的名牌卡，他的名字叫Keith。

Keith最多65岁，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是酒店，是你的家。你来这里半年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来这里多久了，但我必须说是酒店。

“我可以出去走走吗？哪里是出口？”Keith期待地问我。他居然不明白这个走廊尽头的书架就是出去的门。

“马上要吃晚餐了，吃完晚餐，外面就天黑了，明天才出去吧。”我说。

Keith确定是酒店后，高兴地返回自己房间等待晚餐。显然他已经忘记了他想出去的意愿。

我松了口气。

2）

约翰坐在椅子上双眼紧闭。他突然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另一方向冲。我的同事Erica赶紧跟过去，牵着他的手往回走。

Erica牵着80岁的约翰，就像牵着3岁的幼儿。“坐在这里，等会去餐吃晚餐。”她安置好约翰。

约翰稍微反抗了一会，双眼盯着餐厅的门，就乖乖地坐好了。

突然我手里的对讲机响了：“安妮，请你去15B，Grace呼叫。”

15B靠近出去的门口。我礼貌地敲门，无人回答。我试着推门进去，门没有反锁。

里面是二房一厅，客厅没有窗户，厕所宽敞明亮，柜子里都是纸尿裤和湿纸巾；浴室都有防滑橡胶和座椅。

Grace的房间比较大，她的床紧挨着窗。

窗户是关死的。透过安全玻璃，看着外面的蓝天，我才舒缓了一点，至少感觉上不是与世隔绝。

客厅简单高雅，房间也清爽干净，设备齐全。床明显很低，想必为安全起见。

怪不得Keith问我是不是酒店。这是按照星级酒店设计的养老院。

星级养老院每个月至少要交纳15000美金，老人的三餐都是这里的餐厅特意做好，按时送过来。

“安妮？”Grace看着我的工作牌：“我饿了。”

我去客厅门口的柜子上拿来晚餐。鸡汤，三文鱼和意大利瓜，还有芝士蛋糕甜点。

打开柜子下的小冰箱，拿出Grace的营养奶。

她坐在椅子上，却反复向我表白：“你不要花钱买这么多吃的。我不上班了，不要吃这么多。”

饭菜都在老人每个月的费用里，明明是她自己埋单的，她却忘记了。

Grace坐在床头柜的椅子上吃着饭。“我老公什么时候过来接我？”她期待地望着我。

她的老公二年之前就离逝了。我试图找些话题：“你搬来酒店之前住在哪里？”

“我住在Hawaiikai。那里总下雨。”Grace好像记得很清楚。

她能够住在这个酒店式的养老院，她极有可能住在Hawaiikai，那里是高档住宅区。

她象征性吃了一点蛋糕，喝了一点汤。“我饱了。你自己吃一点，你将这些都吃了，你要上班，要多吃一点。”然后她不停地说着谢谢。

我只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她竟然不知道她吃剩的饭菜必须全部丢掉。

“我等我老公接我回家，安妮，谢谢你！”

Grace就那么坐在客厅等待。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

3）

Dementia多么可怕。

美国65岁的老人，每10个里面就有1个阿尔兹海默症，女人比男人多。阿尔兹海默症明显的就是Dementia。

Dementia表现在失去记忆，无法集中注意力，变得越来越困惑，去外面购物不知道自己要买啥，不知道日期，自己的姓名，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住在这里的老人，都是富有人家。他们是幸运的，至少有专业工作人员悉心照顾。

他们出去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为了防止他们走失，他们自己是不能出去的。连出口都做成书架的样子，迷惑他们的视线。

老人们甚至不知道白天与黑夜，很多人在走廊徘徊。

他们永远都迷失了自己。

但愿将来失魂落魄、走来走去的人群里，我不是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