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

“同学们，今天这堂课，我们来讨论一个新的话题。”

秦朗扶一扶眼镜，扫视着讲台下坐得端端正正地学生们，朗声说道：“一会儿我把这个命题写在黑板上，大家可以各抒己见，尽情发挥。”说完，秦朗转过身去，在黑板上用力写下大大的两个字：“颜色”

“颜色，这是个什么命题？感觉好广泛......”

“我去，听说狗眼睛只能看到黑白色呢，不知道他能......”

“嘘，小声点......”

“秦老师人这么好，你们也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讲台下传来一阵阵低语，声音虽然低，但是在这寂静的教室中，还是显得有些突兀。秦朗身体微微一僵，脸上闪过一丝阴郁，每当听到别人说“狗眼睛”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心总是像被人割了一刀一样的痛。

他的左眼球，就是用狗的眼球代替的，虽然手术很成功，恢复后也能看见东西，视力还不错，但是却永远的失去了分辨颜色的功能，他左眼中的世界，从此永远变成了黑与白。虽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但是那件事，还是清晰地浮现在他的心头......

......

傍晚的小街很是寂静，太阳刚刚落下，天色还未全黑，路灯也是刚刚亮起，窄小的街道在昏黄的路灯光下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意味。秦朗皱皱眉，虽然天天走这条路，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还是觉得有些不习惯。这是他从学校回家的必经之路，当然，也是不少学生回家的必经之路，只不过学生们放学早，早就回家了，而他要批改完作业再回家，所以，每天都是要在这条昏暗的小街上经过。

拐个弯，秦朗走进了一条比小街更加偏僻的小胡同，天色更加暗了，秦朗加快脚步，前面不远处就是他的家了。突然，前方阴影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哧，呜......”，好像是衣服被撕烂的声音，还夹杂着人的低声呜咽。

秦朗一愣，往前紧走两步，隐约看见几个模糊的身影围成一个半圆，里面有两个人影纠缠在一起，并有女孩的低呼声传来......

“干什么呢？”

秦朗大喝一声，急步冲上前去。

却原来是一群大概十四五岁的少年，一个稍高一些，看上去好像是领头的，正用身体紧紧将一名少女顶在墙上，一手捂着少女的嘴，一手撕扯着她的校服，少女拼命挣扎着，怎奈周围几个少年紧紧拉住她的胳膊，她怎么也挣不脱。

听见秦朗的喝声，少年们吃一大惊，不由胆怯地往后退去。那领头的少年停下手，回过头来，有些错愕地望着秦朗。只见这少年大概十七八岁年纪，一身黑运动服，灯光有点暗，看不清新旧，只见他留着一个典型的杀马特式发型，一只耳朵上还带着一个大大的耳环，却原来是小街对面胡老太家的孙子胡成。

秦朗气得手直哆嗦，，当下不由伸手指着那胡成，大声骂道：

“胡成，你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 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这是犯法知道不，是要坐牢的知道不？”

说完，又转过身指着那帮少年：“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学生？你们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啊！”

一少年嗫嚅着道：“我们没想干什么，就是好奇，想看看她胸是什么样的......”

秦朗暴怒：“你看看，你看看，看看你们还有一点学生的样子吗？啊?

你，你，还有你们几个，我记住你们了，马上给我回家，明天到你们班主任跟前交检讨，以后再让我看见，就不止检讨那么简单了，我，我会让你们老师直接把你们送派出所......”

“哄”地一声，周围五六个少年一哄而散，只剩下那胡成一个人犹自不走，迟疑在当地。不过他回头看见众少年狼狈四散，觉得人单势孤，成不了事，不由“呸”地一声，胡成狠狠地往地上吐口口水，低声骂道：“这帮软蛋，怕个球啊！”随后又恨恨地瞪了一眼秦朗，骂一声晦气，转身想走。

秦朗怒道：“胡成，你给我站住，今天你别想跑，乖乖地跟我去你家找你奶奶去......”

那胡成原本并不十分害怕，直至听见要找奶奶，方才脸色一变，原来的镇定再也不见，转身拨腿就跑。秦朗见他逃跑，回头看下那被欺负的女孩子，发现她并没有什么大碍，于是拨步就追。

那胡成见秦朗追来，匆忙中忽然一弯腰，从地上摸索着，拾起一个东西，回身朝秦朗扔了过来。

“啊.....我的眼睛......”

秦朗惨叫一声，捂着右眼蹲了下去，手指缝里，鲜血慢慢地渗了出来。

“秦老师，秦老师......”

身后女孩惊慌失措地大叫着......

......

病房里，秦朗虚弱地躺在床上，听着房门外医生和母亲的低语声，虽然有些听不大清楚，但他还是坐起身，直起耳朵努力地听着，想听听他们到底再说些什么，到底要怎么给自己治疗？

“什么？狗眼睛，这人的眼睛能用那玩意代替？”

房门外，母亲突然爆出了高八度的声音，随即，又在医生的安抚下低了下去......

秦朗愕然，不由地僵直了身体，一滴泪从左眼角悄悄地滑落在枕头上......

......

“老师，我可以先说吗？”一个少女怯怯地道。

秦朗一愣，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努力露出一个看起来有点僵硬的微笑，道：“于清雅，你先说吧，不要怕，大胆地说，错了也不要紧。”

女孩看着秦朗那鼓励的眼神，清了清嗓子，轻声道：

“我喜欢白色，它代表纯洁，就像天上的云，让人心生向望

我喜欢蓝色，就像高高在上的蓝天，包容着这世界上的一切

我喜欢绿色，它是生命的颜色，春风里，那绿油油的禾苗，青青的小草，嫩嫩的树叶，让我沉醉

我喜欢红色，它象征热情，就像少年们追寻和探索世界的那颗纯真的心

我喜欢一切颜色，有了它，世界才变得生动......”

“说得好，大家为于清雅同学鼓掌”秦朗带着头鼓起掌来。

“老师，我喜欢黑色，因为只有他，才让人向往光明......”一男生站起来大声道。

“老师，我喜欢金色，我爸说了，只有金钱才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一胖子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说道。

“哄”教室里传来一篇笑声。

“这小子......”秦朗也不由地笑出声来。

角落里，一个稍显单薄的身影站了起来道：“老师，我喜欢一切颜色，因为有了颜色和形状，才有了世界。如果只有形状而没有颜色，很难想象，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所谓形形色色，形与色少了哪个都不行。”

“好，说得好......”

下面响起一阵掌声。突然，有一个声音传来：“老师，您能跟我们说下您对颜色的看法吗？”

教室突然一静，同学们都是一愣，突然扭头看着提问的那个人，这是一个戴着厚厚的近视眼镜的男孩。那男孩也是一愣，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一下子涨地通红，嗫嚅着，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秦朗微微一笑，两手在空中轻轻一按，压下那回响在教室里的低低的议论声，这才开口道：“这位同学问得好，这也是我这节课想跟你们说的，那就是....”

回过身，秦朗用力地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大字：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同学们都是一愣，有些不解地愕然起来。

秦朗写完，回头用目光扫视一圈在座的同学们，隔着眼镜的眼睛里，突然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神采：

“我，更喜欢我的眼睛，因为，眼睛没了，就什么颜色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