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不管是在二三十年前还是今天都是最容易被忽略被忘记的一个地方,仿佛一个习惯了沉默寡言的北方老农,随着时代的变迁动作迟缓地移动着他的步子。
谁又会去在乎他的悲苦,他的欢乐,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平静地抽着手中的烟袋,任生活的艰辛一点点压弯了他也曾经笔挺健硕的腰板儿,任岁月的沧桑在他满脸的皱褶里写满风霜。
阿冰的家在小屯村,一个不到八百人的豫北小村庄,村子距离最近的县城也有二十多公里。自从村子里通上电已经有几年的光景,不过有些人家的电视机仍然是黑白的,只是黑白的屏幕上会罩上一层五颜六色的塑料硬纸板,这就是所谓的彩色电视机了。阿冰家就有这样一个罩着彩色塑料版的 ‘彩电’。还记得那一天父亲将刚刚买来的塑料板装上去的时候,一家人尤其是他们姐弟几个兴奋地围着电视久久不肯离去。
同年夏天,阿冰记得家里为开了不久的小卖部买了台二手的冰柜,用来装雪糕和冰棍儿,当然这些雪糕和冰棍儿是拿来换钱的,阿冰和弟弟们也不全然是只有眼馋的份儿,父亲偶尔心情极好的时候也会慷慨一回让他们打打牙祭,当然用来解馋的永远是冰柜里最多也是最便宜的小冰棍儿了。
农历的五月,正是村里人收麦的时节。热辣辣的太阳炙烤着这一片北方的平原大地,金黄色的麦浪如同一条柔软细腻的羊绒毯子,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着,又如一台巨大的交响乐演奏,随着指挥者手中挥舞着的指挥棒让收获的喜悦一点点地笼罩在这片土地的上空。
有一天,阿冰放学从外面回来,突然看到父亲在吃雪糕。
院子里靠近厨房的一侧墙边,父亲蹲在地上,面前是一个装了好几根雪糕的大碗,只是仔细看去,那些雪糕都已经不成形状。
“爸,你在吃雪糕!我去告诉妈去!” 阿冰有一种抓到爸爸干坏事的兴奋。
两个弟弟当时只有五六岁的样子,被阿冰的话吸引到,也一时吵嚷着要吃雪糕。他们看到爸爸把冰柜打开,将那些融化了半个的雪糕拿出来分别放在不同的碗里,说道:
“吃吧,你们今天可以敞开肚皮吃。”
原来是新买的二手冰柜坏掉了,因为农忙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人来修理,只能看着半冰柜的雪糕冰棍儿一点点融化成水和糊糊一样的东西。他看着三个孩子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五味杂陈,本想着怕他们吃太多冰着肚子,却不忍心上前阻止。索性自己又去取了几根继续蹲在地上吃。
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几乎都没有什么胃口。一如往常的玉米糊糊红薯粥,搭配着两样母亲自己腌制的咸菜,一个是白萝卜,一个是发酵过的豆酱。那碟子白萝卜还能隐约从形状和质地分辨出,豆酱则是一碗黑乎乎的糊状物。空气里飘散着灶间烧柴火的味道,远处隐隐传来几声狗叫,大街上间或有一两辆拖拉机或者农用三轮车驶过的声音,那个时候村里人家耕地运粮使用的大多还是自家的牛车或者驴车。
这是乡下人最习以为常的夜晚了。天边橘红色的晚霞渐渐淡去,暮色苍茫中的田野似是被笼罩上了一层铅灰色的薄雾,这层薄雾渐渐变得浓重,颜色也由一开始的铅灰色慢慢转为愈来愈深沉的夜色,只是透过夜色看遥远的夜空里,那些宝石一样闪闪发光的星星愈发地亮了。这样干净的星空陪伴着阿冰的整个有关于童年和少年的记忆,之后漂泊到京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了。
“ 明天就要参加县里重点中学的考试,你复习的咋样了?” 父亲看向一边正在夹着一筷子咸菜的阿冰。
“ 爸,复习好了呢,没事。”
晚饭后,阿冰想帮着母亲收拾餐桌洗碗,却被撵着复习功课去了。农村家中没有所谓的书房,更加没有书桌,一张污迹斑斑的饭桌铺上母亲的深蓝色围裙就是姐弟三人做各种家庭作业暑假作业的战场。
翌日。豫北和鲁西交界处,某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县城。
天阴的像是可以拧出水来,浓稠湿热的空气里满是尘土飞扬,拖拉机,三轮车,满街横冲直撞的摩托车,偶然才得一见的小轿车,各种车喇叭混杂着小地方特有的方言大嗓门儿,这便是九十年代的豫北小县城-范县,一个郑板桥曾经做过县令的地方。
因头天晚上复习的太晚,母亲催了几遍才把昏昏欲睡的阿冰从床上叫起来,就这样到达考试指定学校的时候还迟到了十几分钟,差一点儿就进不去考场。那还是阿冰第一次看到父亲的卑微,看到父亲点头哈腰的跟学校门口的保安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就差下跪磕头了。
考试结束后,父亲小心翼翼的陪着一脸菜色的阿冰走出了学校的大门。在校门口不远的拐角处停着一辆装满了大西瓜的农用拖拉机,拖拉机前面蹲着几个正在吃瓜的人。忘记了父亲是花了多少钱买了一个小小的瓜,然后用一双有力的拳头将西瓜打开,掰给阿冰一多半。就这样,两人在学校外面的墙根底下,蹲着,吃完了那个不大的瓜。
“许是彼时的卑微深深的刺痛了当时那个才只有15岁的少女,尤其是在那样一个对什么事物都敏感的年纪。后来的岁月才会打磨出她一副坚硬无比的心肠。从豫北农村,到繁华京城,再到以后的人生,半归隐在法国南部普罗旺斯的乡下,她努力挣脱命运的枷锁,一路踩着荆棘,直到鲜血淋漓也从未想过放弃。过了那么多年,这样的一个个画面还能够时常出现在她少眠的长夜里。今天,藉了文字,书在纸上,也算是对当年的那个少女做些微的抚慰。从此后,愿长夜归于安宁。”
阿冰指间的香烟已经不知何时燃尽,站在别墅二楼的露台上,望着远处的地中海在低垂的夜幕中一点点归于宁静,阿冰的心也一点点从遥远的记忆中拉回现实。
近处不大的葡萄园是阿冰和先生白天劳作的战场,三月是忙碌的季节,要一棵藤一棵藤的进行修剪,还要松土,要施肥,这两年由于全球气候变暖的原因,整个法国包括普罗旺斯在内的葡萄园都会面临夏日高温的严峻考验。
“也许是时候安装滴灌装置了,明天要和马丁商量一下。”
那个15岁少女若冰说:一个横跨亚欧大陆的优雅女性自媒体。国际品酒师,美食美酒专栏作者,曾运营广告公司七年,现居欧洲,烟火日常里,码字,品酒,相夫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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