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今天从塬上下来,给我带了一包新磨的玉米糁,一包腌白菜。
那玉米糁黄灿灿的,细细的颗粒很匀称,一看就是精打细磨了的。白菜是那种脆生生的白,应该刚从缸里捞出来不久,还是一副水淋淋的样子。看到这两样东西,我立即来了食欲,迫不及待地撕了一小片白菜帮子放嘴里嚼,就在一瞬间,那种酸中带辣的味道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一下子由牙根弥漫到我的整个口腔,好清爽啊!
最近饭量一直不好,吃什么东西都觉得是一个味道,而且好长时间不知道肚子饿是什么滋味了。一日三餐像例行公事一样,我把这种症状归结于冬天来了。
冬天来了,色彩斑斓的秋天彻底消失在弥散的晨雾里,五角枫金黄的叶子变成了暗褐色蜷缩在枝头。在一阵阵萧瑟的寒风里,我慢慢离开阳光,退回到办公室的椅子上,百无聊奈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冬天来了,可是我还没有做好过冬的准备呢。
小时候的冬天总是来的很隆重。当房前屋后挂满了金灿灿的玉米棒子,当新播种的绵软的耕地上露出一排排鲜嫩的麦苗,当犁铧挂在墙上,老牛卧在牛圈里开始悠闲地反刍时,我们一家人就开始为过冬做各种准备了。
先是爷爷把晾晒在院墙周围的干草一叉一叉挑起来,像小山一样摞在房檐下,给老牛准备好整个冬天的草料。再就是父母亲拉着架子车,把先前堆在田埂上的玉米秆一车一车拉回来,整整齐齐地立在院墙外面,晒干了以备冬天烧炕用。这时候,奶奶也闲不住了,她会慢慢地挪着小脚,来来回回地翻出我们一家大小的棉衣棉裤和棉窝窝(棉鞋),一件件揣摸着在变薄的地方续上新棉絮,再搭在院子的铁丝绳上晾晒,等这一切都收拾地差不多了,就到腌菜的时候了。
奶奶和母亲先清洗好家里的几口腌菜缸,再把那些白的黄的红的绿的各色蔬菜摘洗干净,一层菜一层盐地压进缸里,最后用几个大石头镇住,推到阴凉处封好。每到这时候,我们姊妹几个就会叽叽喳喳地围在大缸的周围看,总觉得那几口大缸有魔法,过几天就会变出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和所用腌在缸里的咸菜相比,我还是最喜欢吃母亲泡在坛子里的酸黄菜。酸黄菜也就是浆水菜,泡制时把地里微微见霜的萝卜叶子菜籽苗揪下来,用开水烫成半熟,再浇上晾凉的面汤,我们那里叫窝酸黄菜。窝好的酸黄菜几天后就可食用了:美美夹一筷子,顶在一碗金黄粘稠的玉米糁子上,趷蹴在太阳坡里,一边听着秦腔,一边头不抬地用筷子刨上吸溜着吃下去,待一碗玉米糁子就着酸黄菜咥(吃)完,身上和额头上冒起一层细汗,那酣畅淋漓的感觉,是寒冷的冬日里再痛快不过的享受了。
好长时间,我都不曾有这么舒坦的味觉体验了。又一阵寒风过后,院里的枫树上黄叶落尽,冬天如期而至,但温暖如春的暖气室里,花草树木依旧苍翠欲滴,超市里新鲜的水果蔬菜琳琅满目,我们无需为冬天再做任何准备,也不需要母亲的咸菜缸了,没有了久违的味道,冬天就只剩下日历里的一串数字了。
一些东西在消亡,又有一些东西在生长。时间永远不会因为我们的眷恋而慢走一步。气温在一天天下降,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落雪了,我的小厨房里,一锅热气腾腾的玉米糁已经熬好,洁净的案板上,腌白菜整齐地码放着,当第一刀脆生生地切下去的时候,仿佛有脚踩在霜地上的声音传来,我的冬天真正地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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