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父亲

作者: 富姐姐 | 来源:发表于2016-05-04 14:19 被阅读0次

    母亲喜欢缝纫。

    卧室凉凉的,母亲一人坐在缝纫机旁,把一件浅白色上衣平铺在光滑的杉木机桌上。她埋下头,仔细校对针头,她说:“这台老机子,用了快二十年了。”

    缝纫机是旧款的,老式的、手动式的,和民国时期电影里出现的一样。

    黑色机身上镶着的金色标牌,浅褐色的机座杉木饰面板,偶尔还能倒影出站在一旁影影绰绰的我。

    每次缝纫结束,母亲总要把它擦拭好几遍,然后再把机头藏在机身里,关上饰面板,再盖上一层薄薄的棉布,看它是娴熟地运转,一点也不像用了二十年样子。

    母亲弯下腰,穿针引线,熟练地转动手摇器,踩脚踏板。老旧机子发出的嗡嗡声响,节奏规律的、是婉转的,哒哒哒声放佛在敲着小鼓。

    窗外的风轻抚着整个房间,小花边棉布褶皱床帘飘儿飘地飘到我的眼前。

    母亲游刃有余地摆弄着手中的上衣。一会儿的功夫就缝好了。她叠好上衣,去了客厅。我想跟着母亲,但我的双腿却很重,一步也没法移动。

    暖暖的阳光从开敞的落地窗外斜斜地照进屋子里,照在缝纫机旁的两把杉木椅子上,椅子是原色的,色泽和高度刚好搭配着缝纫机。母亲说,这是父亲曾经做的,因为她喜欢原色的家具。

    父亲。我的心一阵颤抖,鼻子酸了,我仰起头,使劲不让眼泪落下。

    一阵风吹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开敞的落地窗走了进来。是你!怎么可能!我看着你,走到了缝纫机旁,坐在一侧的椅子上。你看着我,你向我点头,你向我笑。

    我揉揉眼睛,天啦,真的是你,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已经……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我想靠近你,但我无法移动自己,只能远远地看着你。

    你穿着多年前母亲买的那件旧西服,深褐色的,虽说是旧了,但是很干净,阳光照在上面,感觉很温暖,你看着帅气极了。

    你的发型是我记忆中的样子,短短的,黑色的,刚好适合你。你黝黑的皮肤、你的笑容,还是和以前一样。虽说你已经五十岁了,但是你的眼神却和年轻人一样神采奕奕。

    你怎么不和我说些什么呢?

    我摇摇头,这是真的吗?你真的还没有走吗?你真的还在我们身边吗?

    因为,我记得,去年九月五日,我曾为你送行。

    你的西服、你的短发、你的脸、你的笑容都是像十年前的样子,除了抽烟。我想若真是十年前的你,坐在这里,嘴巴里肯定抽着一根烟,而我会一直劝你戒了吧。

    但现在的你没有,你只是一直笑着看着我。你的笑容很和蔼、很和顺,这让我不忍怀疑眼前的这一切。

    不对。我记得很清楚、很深刻、很伤感,最后一次见你,是在去年的九月五日。

    九月五日的你,面容和白纸一样没有一丝血色,而现在的你,脸上泛着健康的神色;九月五日的你,头发是泛着丝丝的白色,而现在的你,头发是黑色的;九月五日的你,嘴角边长满了恶疮,而现在你,嘴角一点点胡渣都没有;九月五日的你,没有笑容,也没有眼泪。而现在的你,一直在笑。九月五日,你一直闭着眼,而现在,我却能看清楚你那双明亮的眼睛。

    我奇怪,一直没有见你去过阳台,为什么你却从阳台的落地窗走进来?

    你对着我笑,这笑容从你进屋开始,一直没有变化过。但是,你的笑不是僵硬的,而是柔和的、是平静的、是真心的。

    我想听听你说话,因为九月五日前,我在你身边的时候太少,没有听到你的嘱咐和叮咛。

    母亲走来了,她坐到你的对面,眼睛不眨地望着你,泪水很快溢满了她的脸旁。你同样对着她一直笑,一成不变的笑,有疼爱、有怜惜,更有不舍。那台老旧的缝纫机,似乎被感动了,开始悄悄地在消失。

    阳光透过母亲那瘦弱的手指缝隙,照在她额头上细细的皱纹上。母亲轻轻地托起了你的双手,似乎在托起一股万般的力量。母亲十指紧扣着你的一瞬间,我看到你的笑容如同窗外的暖阳一样绽放出耀眼的光芒,这光芒瞬间温暖了我那双嵌着泪水的眼睛。

    不对,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我看错了,那不是耀眼的光芒,而是暗黑之墨、是万丈深渊。

    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发根如同瞬间倾倒的黑墨汁,如同快速下滑的泥石流,瞬间变成了一汪黑水。黑水很快变成了柱状,一泻千里飞流直下。你的额头向下快速熔化,你的上半身犹如一支快速燃烧的巨大蜡烛。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一点点地在被熔化。你的大半的面容已经被熔化了,你的下巴犹如一个歪扭的烛台,上面挂满了蜡烛滴,一滴一滴的往下滴,一滴滴地凝聚成了条,犹如寒冬里挂在屋檐上长长短短的冰凌,是黑色的。但是你的双手始终和母亲的手紧紧地扣在一起。你一直在微笑。

    母亲没有皱眉,没有眨眼,没有恐惧。你穿着西服的身体顺着流淌的黑水,慢慢地消失了,最后连水、连粉末、连烟、连气息、连尘埃都没有留下。母亲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她现在过得很好,奶奶现在身体很健康。

    我摇头,这肯定不是真的,因为即使是在去年的九月五日,我还能摸到你留下的带着热度的骨灰。

    滴答的钟声显示午夜三点整的时间 ,阳台的落地玻璃窗敞开了一边。

    母亲房间里的灯一直亮着,她趴睡在那台老旧的、手动式的蝴蝶牌缝纫机的台面上。那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着,眼睑里有两条干涸的泪带。

    母亲抱着一本相册,相册里父亲的照片一直在笑,那笑容和刚才我见到的一样,柔和而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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