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姑姑一起，走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到处是郁郁葱葱的树木，风景如画，微风和煦。姑姑身体不好，走走停停，时而按着肚子，蹲下，忍一忍疼痛的折磨。姑姑说，这身子骨，说不定哪一天就要见阎王了。我安慰着姑姑，凡事往好处想，儿女都在身边，孝顺又懂事，活着每一天都是赚的。
父亲在泥沟中学，单身宿舍里住。学校座落在龟驼山背面，坐北朝南，两幢三层楼，水泥墙，瓦房，朴素而坚贞地矗在山脚下。像一位战士，呵护着乡村的文化和道德修养。
父亲一辈子站在讲台上，迎来送往着家乡的学生。我拧开锁，父亲在休息，见我们进来，立刻起来，热情招待姑姑。中午在这儿吃饭，父亲不容置疑地说，只是，将就些，只有三个菜，豆腐，木耳肥肉，芹菜猪肝。姑姑说，这太麻烦了，吵闹得让你休息不好。
自家人，别客气。父亲豪情万丈地说，你来了，我开心还来不及呢？我忙着做饭，洗菜去了。父亲和姑姑聊天，不时爆发出一串串笑声。
镜头一转，父亲没了，我捶胸顿足地哭着，撕心裂肺地嚷着，好好的父亲，怎么就没了呢！父亲患有高血压，忘了吃降压药引起心律衰竭。姑姑嗔怪着，不该来吃这顿饭，把父亲吃没了，姑姑幽幽地走了。
我看着地上的火纸，哭得肝肠寸断，后悔自己没有时刻陪伴着父亲，让他一个人享受孤独冷寂的晚年，这真是罪过啊！我嚎啕着，不管不顾地嚎啕着，想把心底对父亲所有的愧欠都哭出来。
女儿一脚将我踹醒，啊！原来是个梦。姑姑已过逝了半年，梦里姑姑活得好好的，陪我说了好多话呢？父亲活着，梦里却没了，引起我的恸哭。
为什么呢？为什么做这样的梦？
父亲七十岁生日快到了。这些天，一直想着给父亲买什么礼物呢！每年生日，给父亲钱，父亲并不缺钱啊！让他自己买称心的衣服，父亲节俭一辈子，舍不得花钱。花钱像割腕一般地疼痛，钱存着，攒着，以备不时之需。
想让老公守一天店，我陪父亲逛街买衣服。老公坚持要在网上给父亲买羽绒服，裤子，冬靴。父亲个子高，衣服185号，二尺九腰，42码鞋。问题是网上的东西，质量靠得住吗？我嘀咕着，这可是我的父亲，沉甸甸地父爱，网上能买得到吗？
父亲一辈子清贫，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个性倔强，为人豪爽热情，仁善慈悲，靠自己的本事活着，不求人，不低头。
父亲的工资既要管家里一切开支，人来礼往，还得负责我和弟弟的学费，一直精打细算，每分钱都花在刀刃上。好不容易熬到退休，母亲又意外患癌，花干父亲所有的积蓄，母亲还是敝下父亲，走了。
父亲要强，不肯和弟弟住一起，在弟弟家附近租房住，一个人自由，不用看谁的脸色行事。老家的规矩都是养儿防老，儿子继承家业，女儿是沷出去的水。父亲在心灵深处，一直依赖着弟弟，尽管弟弟一直在外省谋事，弟媳与侄女在家。
牙齿和舌头都会有矛盾，何况一家人呢？弟媳与父亲两大阵营，谁也不服谁，弟弟在外地，鞭长莫及。父亲老了，内心渴望亲情环绕，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
可是，这一切是不可能了。侄女放学去上兴趣班。一个星期，难见一面，而且是星期天，父亲教侄女，练毛笔字两小时。父亲争取到的天伦之乐，两小时，填满父亲所有孤寂的心房。
我呢，守着店，挣不了多少钱？只是一个和社会接轨的窗口，每天起早贪黑，日复一日重复着同样的故事。对父亲尽孝，也是图有其表，打打电话，父亲家来客人，或我家来客人，才和父亲团聚。父亲嘴里不说，心里很遗憾，儿女都有儿女的事，谁又把年迈衰老的父亲，放在心上呢？陪他下一盘棋，吃一顿饭，相互切磋着人来人往的琐碎。
家，在父亲的心里，成了空壳，成了一个人独自支撑的世界。父亲晚年不缺钱，缺的是爱，缺的是儿女围在一起的亲情。
父亲是极要面子的人，一生不愿欠别人的人情。每次生日买单后，父亲背地里悄悄地将钱如数塞给我，怎么推辞都不行？父亲不愿欠儿女的人情，尽管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在外人面前，父亲竭力渲染儿女是如何孝顺他，父亲怕落人话柄啊！寒碜他祖坟有问题，儿女不孝，脸上无光。父亲的心该是多么疼痛和凄凉啊！
我无法原谅自己，父亲含辛菇苦将我养大，送我读书，育我成人。他竭尽所能将我人生地平线升高，父亲图什么？我怎么归还他给予我的父爱？
真的，心好疼啊！伟大而卑微的父亲，晚年没有享受到儿女的照顾，却用钱来维持着淡漠的亲情，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与温馨，该是多么绝望和痛苦啊！
心一阵阵痉挛，曾无数次为朋友买单，为交情浅薄的人买单，却没有为父亲买单，一年一次的生日买单。我的心坠入愧疚的深渊，灵魂颤抖，鄙视自己的无情，忘恩负义。父亲给我的是爱，我给父亲的是伤，是不断流脓的伤口，泣血地悲鸣着，一生背着良心债，在道德谴责下踽踽独行。
人生七十古来稀，父亲又能活多久呢？父亲依赖自己退休金养老，到处走亲访友，为弟弟铺人情往来的路。父亲不欠儿女什么，他为家贡献了一生的繁华。如今，老了，老到只想躲在儿女的疪护下，安享晚年。这点愿望，奢侈吗？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梦提示我，趁父亲活在，好好陪伴，将愧疚降到最低，将爱延长。温一壶老酒，泡上新茶，炒几个菜，陪父亲饮酒，品尝生活的鲜美！
梦里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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