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惰的阿三

懒惰的阿三
懒惰的阿三

作者/景玊

盛夏的傍晚，云朵如被烈火焚烧般红艳艳地在天边连成一片。村里辛苦了一天的人们也都放下手头的事情，回到家同子女一起围在桌前吃饭，饭后他们常常三三两两的聚在树下纳凉，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谈论着各自一天的工作，辛苦却又充实。他们的小孩也聚在一起打打闹闹好不快乐。

忽然，一个年纪偏小的孩子手指向远方地平线惊讶地喊到：“快看那儿，有一只骡子在奔跑！”

等其他小孩抬起头来时那团黑乎乎的影子已经消失不见了。他们一边嚷嚷着哪呢、哪呢一边眺望远方，什么也没看到后便怪那小孩在乱说。大人们闻声赶来处理小孩子们的纠纷，但他们对小孩是否有看到奔跑的骡子并不在意，区区一头奔跑得很快的骡子有什么好奇怪的。

待到天黑所有人都散了以后，小孩依然留在原地喃喃自语：“可是，它真的很快，就好像闪电一样。”

过了一会儿，一位老人摇着扇子从他身后走来，那是他的爷爷。爷爷揉了揉孙子的头发笑着问他：“今天也要听故事吗？”

“当然！”

于是爷孙俩搬了凳子坐在门口，老人照例讲了一段晚间故事。

一

故事就发生在这个质朴的小山村。

据说很久以前，小山村受到了神的祝福，因此这里的村民勤劳勇敢，他们吃苦耐劳，每个人都靠着自己的一双手耕种、摘采、织补、修建，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当然凡事都有例外，比如住在村尾的阿三。

阿三是村里有名的懒汉，已经四十多岁了还成天游手好闲什么事也不做。

他在家里兄弟之中排行老三，又是幺子。俗话说百姓爱幺子，阿三的父母又是年近六十才生下他，自然是百般疼爱，他若不想做什么，那大不了不做便是，他们也不是养不起这个儿子。阿三自己又懒得出奇，所以他长这么大什么也没学会，既没有工作，也不想去找事情做。

父母死后，阿三起先同两个兄长住在一起。兄长们虽然非常嫌弃阿三成天游手好闲，但毕竟是从小带到大的弟弟，加上衣食充足，给他一口饭吃而已，这和多养了一只猫或是一只狗一样简单。

大哥娶妻以后，阿三同二哥都搬了出去，兄三兄弟比邻而居，尽管他终于独自一人居住了，可生活所需依旧要靠大哥与二哥供应。

白天两位兄长出门工作时，阿三就待在家里发呆，他每天都花大把的时间在发呆上，偶尔会搬把长条木板凳到门口坐着，一呆就是一整天。只有在天气非常好的时候，他才会离开家出去走走，可即使离开家也不过是在村子里东逛逛，西晃晃而已。

阿三，你再这样偷懒下去，是会被神惩罚的哦。也有人这样好心地提醒他。

总而言之，在邻里及家人的眼中，阿三就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并且他们坚信他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息。

阿三并非活得无忧无虑，最起码不像他人看起来的那么自在，他也有他的烦恼。如果总是被人嘲笑还能快乐，那才是真正的白痴。他不在意神的惩罚，但绝不想一直被人瞧不起。想要变得勤奋一点。这是他的心里话，才不是什么玩笑。

起码曾经，他也真的尝试过了。

二

那时父母已经过世两三年了，阿三下才下决心要改掉懒惰的毛病，他认为自己不能再依赖兄长们了。

于是这天清晨，阿三从梦中醒来，他先是试着舒展一下身体，扭了扭关节，但这样做并不能让他有充满活力的感觉。他依旧毫无动力。

接着他从床上爬起来，慢腾腾地走到院子，大哥正准备出门，见到弟弟一副懒洋洋的模样站在那，就生气地训斥了他一顿。“阿三，你给我回去把衣服换好了再出来！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弟弟就这样，所以等阿三跑回房间后摇了摇头走了。

“大哥……请等一下，”阿三换完衣服追上了他大哥，喘着气请求道：“今天，拜托你让我也跟去干活吧。”

大哥有些惊讶地微微张口，不过他很快恢复如常，随口拒绝了：“你从没下过地，去了也是添乱。”

架不住阿三的死缠烂打，加上他穿着方便干活的衣裤，手里还拿着锄头。大哥想，他或许真的转性了也说不定呢。没有拒绝，他默许阿三跟了上来。

“你仔细点，别除错了。”大哥非常不放心他，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提醒一下。

阿三呢，现在正全身心地投入到除草这份工作当中。才过了一会儿，腰又酸又痛，汗水湿透了衣裳，模糊了视线，他抬手糊了把汗，继续卖力拔草。太阳越过阿三的背，“人生在勤，不索何获”，他要靠自己的双手去获取食物以及尊重，也唯有这样他才能从苦境中解脱。

可是正当他以为自己领悟了劳动的意义时，忽然地，也许是汗水进到眼睛，也许是耳朵发出嗡嗡嗡的杂音，也许是麻雀从面前飞过，反正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丧失了动力，刚才的热情全部熄灭，连一粒火星子都不剩。他感到很无趣，于是丢下锄头，就近寻了棵树躺下。大哥并没有发现他内心的转变，只当他是第一次那么卖力干活累了而已。

为什么会这样呢？阿三在心底质问自己。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想做了，什么事都不想做了，不要说干活，就连吃饭睡觉甚至连呼吸都嫌累。感觉一切都是徒劳，一切都非常麻烦。从小就是这样，每次他要尽全力去做什么的时候，总会忽然“醒悟”，在认定无意义后主动投降，继续他无作为的人生。

三

二哥求你了，明天就带我去吧。阿三几近央求道。绝对不行。二哥直接拒绝了他，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阿三的二哥明早天不亮就要出门赶集，怎么可能同意多带一个累赘。何况，前段时间阿三兴致勃勃要跟大哥去工作，结果连一天都没坚持下来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他这辈子都是个懒汉。但他只是冷哼哼地说了这么一句。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阿三就醒了过来，他还是想做些什么来改变自己。他先是把房间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再提了水替院子里的花浇水，又修了多余的枝条、摘掉枯黄的叶子。阿三做这一切的时候非常认真，仿佛他的眼里只有这个家，这座院子还有花儿。

全都整理妥当后，他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看着美丽的花朵，感受四周不时吹拂而来的微风，不禁想起了归隐的高人。阿三的心情变得非常愉快，他逐渐沉醉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这片狭小的天地。

可是，当他抬起头来时，他发现那么蓝的天空，而他只能看见头顶那一小块，就算穷极一生，也无法窥视到它的全貌。花朵也有一天会枯萎。那他所做的一切，终将化作徒劳。

为什么，人必须生下来受苦，在历经了无数次地磨难以后，才可以死去？生活也好，生命也好，真的有那必要吗？

晚上阿三惶恐地把自己的困惑告诉了大哥。大哥却认为他在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二哥听了也因此更加地讨厌他。

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阿三陷入一种说不上来的状态，即他想找点事做，每当他因此找到乐趣或是发现意义时，一种油然而生的空虚感就会在心里浮现，这时一切都显得那么无趣、没有意义。他挣扎了几次，失败了。起先，他还会因为终日无所事事而感到不安，不过渐渐地他也习惯了这种靠人养活的废物一样的生活，他再也懒得尝试改变。

阿三一天比一天懒，他莫名其妙地活了四十三年。

有时，他连着两三天不吃饭。一个月不洗澡对他来说是常事。难得出门走走，晚上却因为懒得回家随地而眠。他的心里没有任何不踏实。

家里总是一团乱。大嫂有时看不下去了便会过来帮他稍微收拾得整洁一些，但她不会承认这是在可怜阿三。所以大嫂的解释是臭味都飘到她家了，再没有人整理的话，那气味会影响食欲。

四

“哇，他这么懒，不会懒死吗？”听到这，小孩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打断道。

“当然会咯，”老人接过儿媳妇递来的西瓜啃了一口补充说：“万物生灵都会死。”

爷爷把一整块西瓜啃完后，才继续慢悠悠地说道：“不过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阿三连死亡的资格都不具有。”

五

说到死，阿三确实有想过干脆死掉得了。做什么事都很累，稍微动一动都提不起劲，呼吸也累，活着更是累得很，但是，他同样也懒得死，那对他来说同样是个麻烦事儿。

一直到这天，阿三躺在村外一条小河旁边的沙地休息，飞鸟从山林那边跃起，匆匆经过他的头顶。过了一会，风停止了，空气变得非常沉闷。看这样子，应该会下大雨。阿三满不在乎地想到。

“喂！暴雨要来了，你躺在这可是很危险的啊。无论是你前面那条河，还是你身后那片土壤稀松的山，哪边都很危险。”

一位老人赶路经过阿三身边，他看天快下雨了，而眼前这个人还躺在那一动不动，于是停下脚步，好心提醒了他一下。

“我有可能会死吗？。”

“这个说不准，你是前面那个村子的人吗？我正要到那去，干脆你也一起回去吧。”

“不必了……不，我是说我等会儿再回去，老爷爷你就先走吧。”虽然不忍心，但阿三还是这样欺骗了对方。

老人走了以后，阿三闭上眼睛等一场能够埋葬他的天灾。就在刚才老人提醒他会有危险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被淹死或是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死的结局似乎也不错。他窝囊了一生，到死也该这样窝囊地结束才对。

空中，乌云迅速凝聚在一起，如海浪不断翻涌，天色瞬间灰暗了下来。闷雷声隐隐在耳畔缭绕，土腥味入侵鼻腔。

几滴大豆般的雨点猛地下落，打在阿三额头，接着哗啦一声，又急又密的雨如瀑布般冲刷了一切。万物均被笼罩在雨中，尽管雨水不断灌进他鼻子里呛得他直咳嗽，可阿三却感觉自己像被独独排斥在万物之外那般。

水位上涨得飞快，唯一那座连接两地的桥也快要被淹没了。

“阿三！你在哪？”

大哥的喊声不真切地掺杂在雨声里。

“大哥？”

为什么大哥出来找他了？阿三还没有反应过来，大哥已经踏过木桥找到了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么大的雨，等等水漫上来桥淹了就走不了了。”

“我……”

“你现在快跟我回家。”

大哥把阿三从地上拖了起来，扯住他的手臂就要走。这时身后传来轰的一声，那片原本树木稀疏缺少支撑的土堆层再也撑不住了。

垮山了！

六

我这是死了吗？阿三愣愣地站在一片狼藉之上，准确来说不是站着，他的双脚离地悬在空中。他突然想起刚刚巨大的石头从身后砸来时，大哥竟拿身体护住了他。

这时阿三周围的一切全部消失，只在眼前出现一条蜿蜒曲折的猩红色道路，他走到尽头，那儿座落了一座大门，门上写着“从我这里，进入凄惨之城……”阿三明白了，他这是来到了地狱的入口，只不过地狱的大门却一直紧闭着，就好像在说它谢绝会客。

阿三独自在那徘徊了一会儿，一群灵魂从他身边经过，大门打开，他们飘了进去。阿三看到他大哥的灵魂也在其中，于是他着急地大喊：“大哥！”

可是大哥似乎没听见，就这样迈进了地狱。阿三连忙追去，却怎么都进不了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哥走远，随后，门又关了。

“为什么！”阿三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因为碌碌无为的人不配进入地狱。”有个庄严的声音在上空响起。

“可是大哥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被下到地狱？”

“他想用他的命去救他那不成器的弟弟，这是在侮辱神赐予他的生命，所以被罚下地狱。”

“求求你了，饶恕他的罪过，将他放回去吧，我的过错由我自己一个人承担就好了。只不过，还请你明确告诉我，我所犯下的罪过，好叫我心甘情愿认罪。”

“你犯的是懒惰罪。”

“我青年时期也曾尝试过变得勤劳一点，最后总是感觉一切都没有意义，我并非天生懒汉一个，为何要定我懒惰罪？”

“你所说的感到徒劳、空虚、没有意义，其实不过是你在心里为偷懒而找的脱罪借口而已。千方百计地逃避，这就是懒惰罪。”

“现在你可认罪？”

“认罪。”阿三闭上了眼睛。

七

阿三的二哥和大嫂赶到时，大哥已经被村民从土堆里挖了出来。本来都已经没气了，大伙儿正悲伤呢，突然人就醒了过来。他缓了缓，然后告诉大伙儿他刚才好像去地狱走了一遭。

大哥说他把阿三护在了身下，可奇怪的是，人们并没有挖到阿三。他们也不是很在意，一个废人而已，死了就死了吧，没什么好难过的。只有阿三的家人替他做了个衣冠冢，并为他掉了几滴眼泪。

后来这片区域被清理干净了，可阿三的尸体却始终不见踪影。

他去哪了？

原来，最后阿三认了罪，神罚他化为一头骡子，并且昼夜不停奔跑下去。

八

“我见过阿三！”爷爷故事刚讲完，小孩便激动地跳了起来。

“瞎说什么呐，这只是个传说，听过就让它过去吧。”

老人慈爱地揉了揉孙子的头发。

_THE END_

作者简介

作者：景玊

故事大概：一个懒惰的人，偷懒了一生，他死后被神惩罚永远奔跑。

写作初衷：“懒惰 戒之在惰——奔跑罚之”，想到自己也是个三分钟热度过了以后就在提不起劲的人，而且总喜欢给偷懒找借口，就想写一个关于懒惰的人和他受到惩罚的传说故事。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有偿投稿邮箱：writer@mengyalunt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