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放

作者: 捧个大瓜 | 来源:发表于2022-10-09 21:12 被阅读0次

我小时候,学习成绩特别差,妥妥一个小学渣,不仅贪玩,野着跑,下河偷洗澡,上树掏鸟窝,而且脾气古怪且执拗,还喜欢被别人吹捧,尤喜戴高帽,受不得一丁点儿打击。一句话,凡事都得顺着我,否则,就会动点歪心思,搞点事情。于是,在家里也好,在外面戏耍也罢,都有一大帮人围簇着,气氛特棒,我也特爽。因此睥睨天下,洋洋自得。

不过,邻居家的一个小女孩偏不信这个邪,做什么事都跟我打着别。这让我很不舒服。她比我大三岁,头上扎着两根羊角辫,高我一头,瓜子脸,皮肤很白,微胖,走路常常带风,也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狠角色。

夏天的某夜,街门前纳凉的时候,月光如水,银白的空间里,我看到对面她家的竹床边围拥着好几个男孩女孩,听她在讲故事。耳边传来一阵阵笑声,大概她讲的故事很吸引人。这让我很是嫉妒: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在期末考试时得了个第一么?

那天放暑假时,正回家与走了个碰头,这丫头片子拿着成绩单,脸上挂着灿烂的笑,见了我,扬了扬那纸片子,不无得意。我当然不能被她的气势所压倒,也挤出笑脸,也扬了扬手里的成绩单。嘴还撇得老长。其实,我是考了个倒数第二,但她比我高二年级,根本不知道我考得如何,在气派上也要让她觉得我考得不错。以为这样可以压倒她一头。

谁知她跑了上来,笑嘻嘻地说:“真的假的。”我不屑看着她,抖弄着成绩单,坚定地说:“这还能有假?老师还准备给我戴大红花呢。”正说着,她忽然伸出手,冷不防抢过那单子,嘴里还说“让我看看”。我的脸忽然热辣辣的,下意识地去抢回,但来不及了,那成绩单早在她眼里泄露了底细。

“哇塞!考得好棒吔!第二名啊。不错不错,值得骄傲。”她兴奋地说。旋即又沉下脸,鄙夷道:“你是驴头上糊纸。”

“怎么讲?”我讪讪接过她又递回的成绩单,不解地问。

“假充大脸。”她骄傲地把她的成绩单伸展我脸前,说:“仔细看看,本公主的,那可是货真价实。”

偷觑过去,果然上面红红的数字,让我眼晕又是羡慕,又是醋意翻涌。于是瞪了她一眼,打算走开,她却凑上前来,阴阳怪气地说:“你还可以改一下,那分数上的数字,就那么用笔一拐,分数就上去了。神不知鬼不觉,准定不会回家挨揍。”

我心忽然一动。是呀,本来我这次考得很糟糕,正心怀惴惴如何回家交差,她这么一说,禁不住大喜。但我还是端着,白她一眼道:“一就一,二就是二,哪能去蒙人呢?你那成绩单就有可能是改的吧?”

她变了脸色,睁了眼盯了我盯,一扭身去了。看她离去,站着沉思了片刻,便小心翼翼溜回家,躲在书房里,找来红笔,将那18分的1拐成了9,变成98分,还有几门课,依次变动,再端详了端详,确认是天衣无缝后,便若无其事吹着口哨准备接受下班的父母检阅。

效果是大大的好,不是小好,是大好。除了接受父母的高度赞扬之外,意外赚了一只烧鸡和一套新的背心与运动凉鞋。但好景不长,东窗事发,被胖揍了一顿。我一直怀疑是那女孩搞鬼。因为,此事做得很巧妙,根本就没有第二人知晓。还是她指点迷津出此下策,不是她是谁?

如今在这月光满的夜晚,听着她那边银铃般的笑声,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于是从竹床上爬起来,猫着腰潜过去,在一旁听着她讲故事,寻机找茬,泄泄心中的怨气。

“······那两个黑乎乎的鬼怪,也就是像今天月光下,蹑手蹑脚翻过院墙,直奔到窗下,拿手悄悄扳开窗子,正准备钻进这个大家族的房里······”她语气森森地讲着,一边的众孩童都屏气敛神,个个伸长脖子在听,像被手捏住的鸭,向上提着,是异常的寂静。但我却嘿嘿怪笑了,声音很响亮,引得大家都转过头来看我。

“就这水平,还讲故事!知道你念错字了不?”

那女孩停住了讲述,扬起脸说:“哪个字念错了?”

“好好想想。”我颇得意说道,故弄玄虚。

她喃喃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当说到“正准备钻进这个大家族的房里”时,我喝道:“停!”然后凑到她跟前,伸着头拿手画着自己的脸,吐着舌头说:“驴头上糊纸,假充大脸!还考什么第一呢。这大家族的那个族字,应该是念放,准确点说,是‘大家放’。”

她愣了下,随即咯咯笑了起来,两条羊角辫忽悠着,指着我嚷道:“你真是个白字老先,那念族,怎么会是放?”

“怎么不是?老师都这样教。”我蔑视看着她,蛮有把握嚷道:“绝对是念‘放’,是‘大家放’。”然后转过身,面向众孩童说:“大家说说,是不是念‘放’?”

于是,嗡嗡一阵儿,有说念“族”的,有说念“放”的,众口不一。很明显,当初他们膜拜的表情没有了,代之以怀疑的眼光看着那女孩.这使得她很恼怒。便大声说:“当然是念‘族’。大家族。”

我也不甘示弱,高声叫道:“当然是念‘放’,大家放。”

她一声,我一声,均高声嚷嚷,谁也不相让。我的嗓门比她大,因此,在气势上很威风。她气急了,趋前一步,当胸一把揪住我的小背心,冲我脸上一字一顿地说:“大——家——族!你这个白字老先。就你这念白字,难怪考试老倒数,还偷改成绩。”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真是贼不打三年自招啊,那次因改成绩挨揍,一直怀疑是她告的密,这下意外坐实了。我更生气了,反手抓住她的小辫,也冲她脸上喷气:“就是念‘大家放’,你才白字老先呢。由此看,你那成绩回回考得好,大都是假货吧。”

“你假货!”

“你假货!”

我正吵着,她抓我背心的手忽然收紧,腾出的另一只手抄起我的双腿,把我举起,然后狠狠扔到竹床上,但我的手一直揪着她的小辫,两人同时倒下。她顺势骑上,双手扳着我肩膀,贴着脸吼道:“你还念放不?”

窝在床上没法用力,压得有些喘不过气,但仍弱弱说道:“那本来就是念放,打死也是个放字。”

“好好,你念放吧,你现在抓我辫子的手放开。懒得理你。”她愤愤地说。

“你也放开,我也懒得理你。”我也气愤地说。

吵嚷声惊动了大人们,双方家长均跑过来拉架,呵斥声在耳边响起。于是都松手。我艰难爬起来,在她面前晃荡一圈儿,拍拍屁股,哼了一声:“白字老先!”走了。她理了理小辫子,歪着头也哼了一声:“大大的白字老先!”气呼呼坐在了竹床上。

家人们因为常常对我们干架司空见惯,也就不以为然,训斥一番后,就各自歇息了。我却横竖睡不着。那时,对于查字典还不是太熟,脑海中翻腾着这个“族”字,依稀觉得就是念“放”,愈想,愈是感到我是正确的。于是,在自我陶醉中酣然入睡了。这种陶醉,不仅在于妥妥当了她一回老师,更是当众灭了她的威风,从此让她不敢小瞧我。

不过,第二天我几乎把这事忘了个精光。依然上学胡混,下学野着玩儿。后来随着所学课程的深入,一个偶然的机会,听得老师把那个“族”念“族”而不是“放”,才唤起了那次月亮光下的一次冲突。

下课后,我悄悄尾随老师小声问:“老师,那果真是念‘族’吗?”

老师不屑地说:“本来就是,还有什么果真?”

我汗颜,一转身跑了。回到家,有些怏怏打不起精神,心情很复杂。但是,很快就自信起来。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念“族”吗?以后就这样念就是了。因了这个缘故,发恨学会了查字典。遇到生字词或者模棱两可的,细细查一遍,不仅读准,还要默写出来。学会的字词是愈来愈多。成绩也大有提升。

从我与那小女孩干架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再搭理我。有时见了面,走碰头,实在绕不过去,她便低声喝道:“让开,大家放先生。”不知是她讲出去的,还是哪个多嘴的传出去的,我就落下了个“大家放”的绰号而为人嘲讽。这让我很气恼,但却无可奈何。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那晚又弄得动静特别大,俗话说,好事不出门,赖事传千里,随它去吧。只是加倍用功,再也不能当众出这样的丑了。

不知什么时候,我对那个小女孩多了一份敬重,虽然她时时还叫着我“大家放”,我也不恼火了。试图想亲近她,但她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不过,有一日,放学时,在路上,忽然见她哭着从我身边走过,我搭讪着问:“怎么了?你这个白字老先。”其实,我是想开个玩笑,她扬起泪汪汪的眼睛说:“我母亲去世了。”我大惊。回到家,果然见她家门口戴着黑纱的人进进出出。

再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她的父亲也去世了。她爷奶倒是很健康的。有人说可能家庭风水不好,需要另换地方住,就搬家到别处去了。她也随之转学,不知所踪。

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那一幕时时涌上眼前,不禁让我既羞惭又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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