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师小明

拍摄于芮城通用机场

文/蛮子

01

认识理发师小明后，我就经常去找他理发。

比起装修豪华的理发店，他的店面规模不算大。比起手艺精湛的资深理发师，他的水平也不算上乘。

说实话，选择这个孩子做我的理发师，竟是因为他的率真和坦诚。

02

我是偶然走进这家理发店的，第一次接待我的就是小明。

听说我要焗油，他殷勤地给我套上防护服，问了问我脖子松紧合适不，对颜色有什么要求，就打开了话匣子跟我攀谈起来。

“这两天正在筹钱，看好了四季绿城一套房子”。一口地道的万荣话。

一上来就谈钱，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从镜子里仔细打量这个孩子，应该不到30岁，个子不高，微胖，偏黑，壮壮实实，一副憨厚的模样，也不像个坏人。

但联想这些年各种招数的诈骗手段，我不由提高了警惕。

他好像并未感觉到我的提防，兀自按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谈钱。

“这次把亲戚朋友到处借了个遍，姐姐说给我两万，一会就打钱过来，说好的，明天办理过户手续。”

我看没有套路我的意思，也随话答话跟他聊了起来。

一问一答间，了解到小明最近要买个房子，八十多平，步梯，五层顶楼，总价四十万，首付七万，其余准备贷款。

感觉七万并不算个大数字，再说，现在年轻人买房不都靠父母资助嘛。我不由问他：父母没有帮你一些吗？

小明告诉我，父亲前几年去世了，母亲一个人在家里经营十多亩苹果，劳力少，收益不好。今年授粉时间天气热，授粉不到位，果园才收了一万多，还不够投入的成本呢。

我再次打量眼前这个孩子，一个来自农村的穷人家孩子，没有家庭依靠，没有稳定的铁饭碗，想在城里有个立足之地，根本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不禁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

03

再次理发时，我不自觉又去了这个理发店。也许是这个健谈且愿意袒露心声的孩子让我印象深刻吧。

为了表示亲近和关心，这次我主动提起了房子。他说已经搬进去居住了。

“你知道我为啥那么着急买房吗？”

没等我答话，小明自问自答起来:“谈了个女朋友，前一段时间去提亲，她家里要求在城里有房子。”

小明的女朋友是临汾那边人，在百货大楼卖化妆品，通过朋友认识后两人谈起恋爱。

女朋友家也在农村，家境一般，家里有个哥哥还没订婚。女友父母倒也不反对他们的婚事，提了个条件：城里要有房子。

我基本四五十天理一次发，小明跟我越来越熟悉，每次都与我聊得很投机。

小明告诉我，他订婚了，彩礼十六万八。

小明又告诉我，他结婚了，女方陪嫁10万，其余的留下给妻哥订婚。

小明还告诉我，媳妇怀孕了，检查是男孩。

前一段去理发，小明说孩子都5个月了，媳妇还没上班，他妈趁农闲过来帮个手，两个人一起招呼孩子。他每天早出晚归加班工作，晚上回去逗孩子玩一会儿，生活很累但很幸福。

我也由当初的隐忧变成了欣喜，欣喜这个年轻人终于在城里站住了脚。

每次见小明，他都是忙忙碌碌，刚检查完这个客人油焗的怎样，又赶去给另一个客人吹风。

他还是那么健谈，开心地讲述着自己人生每个阶段的变迁，从未抱怨。仿佛他不曾经历满世界借钱买房的窘境，不曾经历过筹集彩礼的为难，不曾经历过养家糊口的艰难。

我曾问过小明，为什么这么勤奋努力？他憨憨地笑了笑:“叔叔，我是没伞的孩子，只能自己努力奔跑。”

05

有一次我问小明，怎么就选择理发这个行业了。

小明说，他初中毕业考试完，就跟同学出去疯玩了一段时间。回家后，父亲问他，还上学吗？他回答不想上了。父亲说，那我就不管你了。临开学的时候，父亲又问他还上学吗？他又回答不上学了。父亲就没再说什么。

辍学后，十五六岁的小明在社会上闲逛了一些时日。后来碰到一个远房表哥开理发店，他就跟着在店里洗头打杂。

晃荡了几年，父亲去世了。小明说，埋葬完父亲，他感觉一夜之间长大了。他知道，以后的路只有自己走，从此再没有任何依靠。

在表哥的帮助和支持下，他先后去西安和北京学习了染烫剪发技术，很快成了能够独挡一面的理发师。

尔后，他拿出多年积攒的7万元与朋友合开了这家理发店。

小明说，他初中毕业成绩在他村子里还是前几名，如果继续读高中，说不定还能考个大学。他一直遗憾当年父亲没有多劝他两句，如果父亲坚持要求，他的人生也许会有所不同。

一些农村孩子，缺乏父母正确的引导，也没有贵人的指点，常常是自由生长，顺其自然，到社会上以后摸爬滚打，跌跌撞撞。我们总觉得这些孩子是可怜的，然而，那些未经过指引，靠自己摸索出来的经验，才是他们真正的宝藏。

06

从小明聊天中得知，三年疫情期间，店刚开，人气差，收入少，现在逐步见好了。

他每天早上八点半出来，到晚上九点回去，整整上12小时班。

干活多收入多，他现在每月可以拿到五六千元。除了月供1000多，负担全家开支2000多，还能挤出点偿还向亲戚朋友的借款。

我问过小明，听说南方赚钱容易，很多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你就没有想过出去？

小明思路格外清楚：“去南方打工，当下肯定比我挣得多，但是过几年年龄大了再回来，没手艺了。我现在虽然挣得少点，但收入稳定，相信我随着年龄增长，技艺提高，人气也增加，慢慢会好起来的。”

我被这份踏实做小事的认知莫名感动。想起门口有个饭店，是村里两个年轻人开的，店面只有一间，取了个多大的名号珍宝聚，一天我去吃早餐，说是不卖早点，只做大餐。我每次经过，看见两个年轻人坐在门口百无聊赖，饭店门可罗雀，不禁摇头叹息。

这个年月里，常常看到一些年轻人急功近利，急于求成，幻想一夜暴富 、一夜成名，甚至采用一些极端手段。像小明这样，通过勤奋努力、一步一个脚印改变命运的年轻人，好像越来越少了。

07

前两天，一个亲戚托我给孩子找工作。我说现在凡进必考，他说孩子没学历。我建议他让孩子学门专长，比如说修电脑，或者修管道，或者做护工，或者搞油漆…人只要有一门手艺，肯吃苦就能生活。为了说服他，我专门讲了小明的故事，不知对亲戚和他的孩子有无启发。

拍摄于迎泽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