薅羊毛

羊肉鲜嫩肥美，滚着红油，王静忍不住咂咂嘴巴，她妈妈做的羊肉火锅，果然是天下第一美味。

目送着这火锅从她面前离去，王静妈妈怒吼道：“对面那家的火锅又抢走我们的老顾客了！快快快，静子，给我在板子上写，今天火锅打九五折，上门的均有时蔬一份赠送！”

王静写完后过了几个小时。

天黑了，客人仍是那么零星几个。

望着隔壁坐满人的刘家火锅，她说了声：“妈，人家今天打八折。”

王静妈妈愤怒的把门一关，回道：“收摊了！”

栓子落下的声音传来，王静一个人坐在自己卧室里，给隔壁刘怡发了条短信：“今天你家的声音热闹的很啊。打八折唉，真舍得下血本。”

很快短信跳进来：“得了吧，全是亏本买卖，累的半死，你说，我妈跟你妈什么时候能和好啊？”

王静拿着手机低下了头，对着空气笑出了声：“和好啊，我看是下辈子吧。”

刘怡跟王静家中均在路边两侧开了个火锅店，平时两家生意不相上下。

街坊邻居是老熟人，平日里想去哪家就去哪家，倒也没啥子顾忌的。

但是王静母亲跟刘怡母亲平日里见面时跟吃了炸药似的，谁都不理谁，见个面尽整幺蛾子。

两家各自有个女儿，平日里耳提面命的告诫她们：“看到那家的女儿给我躲着走，不准搭理知不知道。”

母亲们各自都把对方说得极为不堪，弄得一个班的刘怡王静尴尬的很，加上在一个班，两个人经常低头不见抬头见，连话也没说过一句。

转机发生在体育课时，王静腿扭伤了，偌大的操场没什么人。王静小腿处脱了好大一块皮，流着血水，意识到自己彻底走不了之后，打算瘫在地上等人来，没想到刘怡站在她面前忽然蹲下来，说道：“快上来吧，我送你回教室。”

王静儿哪敢啊，摆手打算拒绝，刘怡忽然沉了脸：“上来。”她立马乖乖投降。

一路无言，回到教室。

王静说：“我还以为你凶神恶煞的，跟刘妈妈一样。”

刘怡回：“你觉得的呢？”王静乖乖的给刘怡递上了一杯酸奶作辛苦费。

刘怡接住笑道：“不能只看一面儿是不。”

就这样，刘怡跟王静乘势发展起了地下革命友谊，这事儿是王静母亲跟刘怡妈妈都不知道。

昨天刘家打八折的事情给王妈妈气得不轻，大清早起来便在牌子上写着，今天全场七折。写完后看着卧室中睡懒觉的王静。

一个狮子吼：“王静儿，起来干活了！”

今天是周末，人出乎意料的多，昨个儿玩游戏修仙修太晚，忘记了今天要帮忙，走出屋内，看着妈妈忙里忙外，刘家只有零星几个人。

王静给刘怡发了条短信问：你很闲？。

刘怡回：不闲，做作业呢。

王静回：记得接我抄抄，学霸。

王静父亲正在柜台处收钱。她家一般生活分层是她妈负责火锅店日常事务，她爸负责进货跟账单清算。

年轻时妈妈跟刘姨吵过架，刘姨说她他妈妈太较真，非得自己创业搞养殖，结果赔的一团糟，不如剩下那笔钱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王静想起赔债赔得惨兮兮那年，跟爸爸靠着二两米过活儿的日子，心有余悸。多亏村里搞餐饮培训，家中破败局面得以改变。

在培训场上见到刘姨，直接扭了头，扁了嘴，说了句：“乌鸦嘴。”刘姨当时没成想，好心当成驴肝肺。等到二人再次相见时，刘姨发现，王静妈妈直接把她的火锅开在了对面，对摆着挑事儿。

可是她，再没了解释的机会。

那年创业养殖生意真不好，赚钱多，但是亏钱也多。她家同样搞养殖挣的钱全在第二年打了水漂，当时市场已经饱和。欲好心劝阻，没想到一语成谶。

王静妈妈经常怪罪刘怡母亲自己吃饱后以后不准别人下嘴，她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这人啊，不能忘本，想当初我先看中了二尺布，她也看中了。

只消一句好姐姐你就让给我吧，直接堵了回去。

这么多年，到底谁欠谁？

王静不是不清楚她妈跟刘姨之间多年的恩怨，总是这样僵持不是个办法，便试探性问：“妈，我可以去找同班的刘怡借个作业本吗？”

她妈在屋内大喊：“你给我回来，你去哪里干什么！别给我找晦气！”

看来妈妈始终对于多年前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这下子，连试探的心思也没了，直接找借口回屋拿起手机给刘怡发短信。

“这下子，连找借口的机会都没了，我妈根本死活油盐不进。”

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类型的对话，刘怡母亲的反应是直接拉住了她家女儿的手，话没说的多重，只撂了句：“你去讨骂？”

王姨火爆的样子浮现心头，刘怡连忙缩了脚，回了屋儿，看到王静发过来的短信。

回：“唉，我妈倒是没说什么。”

王静家今天生意红红火火，家中攒的煤球少了一半，晚上拿着计算机一算账，王静妈妈叹气的声音传来，

“唉，辛苦了一天，毛利润就800块，起早贪黑的，也是累。”

王静躲在屋内听妈妈说话，心想，这折打的还不如不打。刘怡给她发了张冰淇淋的照片，可把她馋的，她家冰箱空空如也。

可恶的是刘怡还不断的拿冰淇淋试探。这朋友没法做了。

正打算发个怒气冲冲的表情过去，刘怡信息跳进来。

“我们要不要让我们妈妈心平气和谈一次？”

王静顿了顿。

回：“想个法子呗。”

现代网络世界里，有个术语叫薅羊毛。各家商贩利用各种打折来吸引顾客，顾客收益越多，商家这只羊的毛便薅的越多。

在他们这边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薅羊毛可以，你可不能把羊给薅秃了，简而言之是别穷凶极恶的占便宜。

王静想了个损招，每个星期他家的火锅店都打折，一般七到九折不等。他爸负责给那些供应商打电话，每天早晨六点，送菜的师傅会准时准点来送东西。

肉，香葱啊，大蒜等各种杂物会堆满小小的杂物间。

王静把这事儿跟父亲合计合计，父亲拍板叫好，妻子某方面的固执他也受够了。

第二天王静父亲直接停掉了手上面所有的供应，说今天休息一天。

家中剩下的食材折腾的刚好一个上午的用量。

一般来说火锅店折打得越猛，人越多。

王静想了个损一点的法子，直接该打三折，按照平时灭食儿的速度，一个上午就吃光了。

刘怡回到家，跟母亲推心置腹的谈了一次，刘姨沉下了眼，握住女儿的手。

哑着嗓子道：“你有心了，这么多年下来置气也累得慌，况且，当初是我没有说明白，一个劲儿劝阻，自己赚了钱反而劝别人别去，有风险，结果话一出，刚好应验了。想当初我跟你王姨，是非常好的姐妹，你王姨是个豪爽性子，几乎啥事都让着我，就是有一点，不能容忍别人骗她。当初，是我做错了。”

刘怡估计也没料到母亲会突然跟她说这么多，傻了眼，把她跟王静的计划说了一遍，母亲问她：“这样子会不会弄得其反啊？”

她反握住母亲的手：“做都做了，不多这一回。”

让母亲备好了食材，刘怡跟母亲在家中等着王静的电话。

刘怡跟母亲说：“我跟王静是很好的朋友呢。”

母亲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王静母亲是不知道这一切的，计划也如王静所想的那样如期推行。

他妈妈最近感冒了，她爸爸知道了，从药店里买回了白加黑给她喝下，她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王静父亲许久没下厨，许多方面生疏了，叫上了王静在一旁帮忙，勉勉强强的送走了一桌又一桌，看到三折的账单和快速消耗的食材，王静父亲的心在滴血。

他拉住女儿的手臂问：“去看看你妈醒来没？”

走时王静把手机落在了柜台，去到内屋没发现妈妈睡觉的声音，回到店里，王静看见的是一张怒目而视的脸，抬起眼，王静看到她母亲色厉内荏的教训她：“今天的事儿是你干的？”

火气十分大，弄得王静不敢说话，周围的客户鸦雀无声，纷纷探出脑袋看发生了何事，王静父亲连忙赔礼道歉道：“各位，你们吃好，家中小女闯了点祸，她妈妈正在教训人呢？”

跟着转身便回到了屋内，王静有两支手机。其中一支专门跟刘怡联系，刚好妈妈去内屋收拾东西看到了刘怡短信。

进屋第一眼，母亲怨气扑面而来。

她质问王静：“我不是告诉过你别跟刘家的女儿来往吗？”

“你怎么总是不听我的话！”

“告诉过你啦，那家人一家都不是好人，你怎么还跟她来往。”

王静一直保持沉默，抬起眼见到她母亲一个巴掌打上来之际，王静父亲阻止了她，厉声呵斥道：“你有完没完！孩子替你想办法，你就知道这么跟着十几年前的事儿斤斤计较，都这么多年来，你就不能遇到刘家的事儿好好说上一回话吗？”

王静母亲低下头，脱下了身上的围裙，丢下一句：“瞧瞧你们啊，胳膊肘全部都给我往外拐是吧，你们一个个的干脆都姓刘好了。”

王静问她爸爸：“为什么妈妈会这样？”

王静父亲叹了一口气回：“唉。”

“你妈嫁给我的第二年，就自己创业了，拿的是家里面卖地的钱，谁知道搞养殖钱全部打水漂了，你外婆忽然病入膏肓，医生都下了病危通知书，基本救不活了。你妈不信，四处找人借钱，找到你刘姨时，你刘姨刚生了孩子，那会儿生意基本也都萧条了，你刘姨基本也拿不出一点钱，拒绝了你妈的求助。离动手术还差几千块钱，你刘姨找人借钱给垫上了，在动手术的当天晚上便去世了，等你妈妈从别的地方赶回来，接到的是你外婆的死讯。你妈把这笔罪责扣在你刘姨身上，从此再也没跟你刘姨说过话。说什么你妈几乎都不听，固执的认为是因为刘姨不借钱才导致的你外婆去世，当年你刘姨提醒过的，别做这水产生意，市场早就饱和了。

可是你妈就是不听。”

说完一整段话，王静父亲长舒一口气道。

“我跟你母亲便从那时开始存在分歧，隔年有了你，你刘姨开了个火锅店，然后你妈也开了个火锅店，陆陆续续把这些年的债给还清了。”

从烟盒中拿出一盒烟，蓝色火焰嗖的一声划出火焰，王静父亲的面容隐在烟雾中。

王静父亲说：“看到你长大了，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刘怡短信跳进来：“好了吗？”

王静将所有的事情全盘告知，很快她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我，刘姨。你妈在家吗？”

“嗯，在，在卧室呢。”

这是时隔十五年后刘怡母亲首次造访王静家中，装修与多年前无异，简单素朴。

开起火锅店，王静母亲也不见得糙到哪里去。王静看到刘姨过来了，眼睛冒了光，打了声招呼，带她去了到卧室。

王静母亲对着柜子生闷气，刘怡母亲率先开的口：“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来你家里。”

许是太过专注，王静母亲并未发觉刘怡母亲的到来，人刚入眼，便直接拔高了声调：“你来我家干什么！你给我出去。”

刘怡母亲脸上堆着笑，不羞不恼，从包里拿出二尺布，递给她说道：“还知道十多年前我们刚认识不久，你带我去市集时，我们一同看中这块布，你跟我说过的话吗？”

王静住了嘴，从旁边拉了条凳子让刘怡跟她母亲坐下。

扯二尺布的那天，王静说：“以后我们发生了啥事，都得互相帮衬知道不？”

刘怡母亲摸着布，继续自言自语：“你的事儿我一直关注着，当年生刘怡那会儿，我手上是真没一点钱，第二天早上连忙找同事借了钱送到你丈夫手中，结果啊还是迟了。你妈妈还是走了，如果我早一点借到钱，也许你母亲就还能活着。”

王静回忆起多年前跟医生的对话。

“就算你母亲现在动手术，成活下来的几率也只有两成，所以，动不动手术基本没什么太大用。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当时她几乎精疲力竭，家中亲人只剩母亲一人，丈夫也谈不上心。如果母亲走了，那就没什么亲人在身边了。四处奔波借钱，没成想，母亲还是走了。

刘怡母亲问：“这么多年，是我对不起你。”

回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

房间鸦雀无声，门外几个人跟热锅蚂蚁急个不停时，王静父亲坐不住了，打算直接进去，两个中年女性的战争实在不敢让他继续往下想。

屋内，良久，王静母亲才说了句：“这么多年，也是我对不起你，如果我听听你的话，也许事情有转机。”

门大开的声音传来，王静父亲以为屋内二人气氛会剑拔弩张，谁知道看见的是二人心平气和的模样。

王静母亲跟丈夫没好气说了句，：“你怎么进来了？”

两个孩子不知去向，忽地闯进来大声喘气道：“妈，妈。不好了，客人没得菜了？”

王静母亲着急起来，气急反问：“怎么会没菜的？”

眼神看向王静父亲。人已经没了影，王静替父亲打圆场。

“爸爸去进货去了。”

刘怡走进来喊：“阿姨，有几桌都没菜了！”

王静母亲傻了眼，打电话问王静父亲：“什么时候到货儿啊！”

对方回：“正在菜市场买。”

屋内刘怡母亲出声儿：“少的去我家拿啊，我那里有很多呢？”

王静母亲冲她笑了笑，跟着两孩子一起去了刘怡母亲家中。

在刘家火锅的客人们，吃了有史以来最便宜的一顿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