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李 白

小李白是我小学同学。

小李白本来不叫这个名字。小学一次音乐课，音乐老师点名字，错把“李自”读成“李白”，恰好前几天我们刚学李白的诗歌，于是引得大伙哄堂大笑。以后我们都叫他“小李白”，渐渐地，原来的名字也没有人叫了。

小李白，字写的极好。在我们还只会写鸡爪子画的字的时候，小李白的字就总被贴在墙上展览。那时候，还是方格纸，他的字每一个字都生的俊俏。后来学了《最后一课》，我就总能想起那个时候小李白的字帖，确实像都德写的小旗子，夏天有风的的时候，他的字帖就在风里呼啦啦的响。

小李白学习特别好，总是能拿班里前几名。人又白白净净，真是呼应上他的名字了。我们那时候多少有点现在说的三观不正，总是鄙弃学习好的孩子。那些好孩子也瞧不上我们这种调皮捣蛋的孩子，班里就总有两个阵营。小李白是个例外，他对谁都好，没有瞧不起学习差的，人又讲义气，我们打心眼里觉得真是挑不出任何毛病。

小李白作文写的特别好，每次总能得优。我们也不知道为啥他就能写的那么好，什么事到了他的笔下总能有波澜起伏。每次作文讲评，他的作文总会被老师拿起来当成范文。我记得特清楚，有一天放学留下来打扫教室，我俩一起把垃圾运到厕所旁边的垃圾堆上。那时候偌大的操场上，下午四点半放学，没有几个人，操场墙边的柳树在微风里轻轻的摆动。他突然问我，你以后的理想是什么啊？我一愣，啥？就是你以后要干什么？哦，我以后要挣很多钱啊！你呢？他仰着脸，说，我以后要当作家，专门写文章。那个时候，我还是一天天想着玩，时而被家长拿着笤帚满胡同撵的小子，而小李白已经能够谈理想了。我现在觉得还是很惊奇，后来有次读小说，有个词叫“早慧”，这大概就是小李白的早慧之处了吧。

那个时候没有QQ，毕业的纪念册也是草草的拿个田字格本写下名字，那时候连电话都不普及。小学毕业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

再一次知道小李白是最近的事，有同学不知怎么就把小学的同学建立了一个微信群，说要办一个同学聚会。十几年不见，有的人发了家，有的人结了婚。小时候的熊小子，成了大老板，每天在群里探讨生财之道。小时候不起眼的小姑娘，微信头像都成了时下网红般的美女。我们一大堆还是单身狗的时候，很多同学的孩子要小学毕业了。大家久别重逢，天天插科打诨，我突然就想起了小李白。可惜群里并没有小李白。我想，应该是成为作家了吧！年少时的那次有关人生选择的对话也已经过去很久了，现在的小李白也不知道有没有变样子。是不是真的成为了远方有酒有诗的浪漫青年了呢？

重阳节的时候我回老家，竟然遇见了小李白！

我在站前打车，开门坐在副驾驶上。司机一路不停的瞅我，我皱着眉问司机，怎么了？司机师傅说你是不是小学是**的？我是小李白啊！眼前的小李白和我多少次我都在想小李白，重合在了一起。眼前的他，剃着板寸，依旧清瘦，两鬓有点白发，和同龄人比，有些显老。这早不是我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少年了，历尽了风霜的样子。

多年不见，我俩找了个小饭店吃饭。几瓶酒下去，我才得知，原来当年他家遭了变故，欠了外面一大笔钱。他爸见到这个情况就跑了，剩下他妈和他哥俩。塌地还小，他妈一急就病倒了，这个时候亲戚们全都天天堵上门来要债，后来又有许多其他的事，小李白早早的就出来养家了，现在还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一个人养活着全家好几口。因为没有学历，就替人家开着出租，在我们这个小城也勉强算能过得去。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小李白就像在说着别人的事，风轻云淡，丝毫没有怨天尤人的意思。那么多年的艰辛，他就一带而过，仿佛都化到了酒里。

我俩喝着酒，感慨万千，我突然想起来了，问他那你还写文章吗？问完了，我自己也觉得失言，怕他多想正要解释。他却瞅着我，叹了一口气，说早不写了，要养活一家呢。现在也就看看人家写的，这些也不能当饭吃啊！小李白问我，你做什么呢？我说，也没干什么，就是给人家打工啊。

其实我倒是真在写东西呢，高考考了个中文系，就只能以此为生了。我心里突然有点难过，觉得是自己剽窃了小李白的梦想。如果，哪怕就是其中一个地方没有出错，依小李白的天赋，现在可能真的已经是个作家了。茫茫的大千世界，少了一个极有天赋的作家，对于所有人来说就像天地之间少了一滴雨。我一直非常反感那么多所谓的励志人物的文章，每一个传记都要无比夸大磨难对人的作用，好像你这一生不出点什么惨事就保准不能成功一样，甚至还有人提出了什么苦难教育。可是实际上，人生那么多偶然，真的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够在困难面前不被打趴下，太多的如你我的凡人，都不是故事里的主人公，我们真的就会在一些磨难面前，改变了既定的人生路线。所以成功的人，也不要转过头说，平庸的人都是内心不够强大，才抵不过磨难的洗礼。我所见的风雨之后，往往是阴天伴着冷风，极少有彩虹出现。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公平也伴随着不公平。

我拿着酒杯说，来，喝一个。平时我很少喝白酒，白酒咽下去就更加觉得辣人。再说什么，我都有些听不进去了。我们喝着酒，却红了眼睛。我怕他笑话我一个大老爷们多愁善感，于是就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喝完酒，小李白说啥要送我，我说家就是几步路的事，走走就到了。两个大老爷们站在路口，挥手作别。

走在路上，醉酒，微醺，突然有点冷。曾经我们都是有理想有抱负的孩子，我们敢想敢做，我们敢爱敢恨，可是我们慢慢变得就不是自己了。那种感觉，有的时候可能是对命运的无力感。有人如愿以偿，有人如梦一场，不知别后都经历了些什么，无论怎样，都希望在那些命运可能纵横交错里，所有那些人能够一帆风顺，少些磨难，多些顺遂啊。

天刚刚擦黑，月亮挂在蓝莹莹的天上，各处开始亮起招牌。道两边路灯才开始次第亮起来，路灯底下的梧桐叶子在暗影里纷纷打着旋掉在地下。

不知为什么，我又想起那年小时候，那偌大的操场，那操场墙边的柳树在微风里轻轻的摆动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