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坐在二楼唐指挥的办公室的一角,静静的等待。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格外刺眼。老刘坐在椅子上,眼睑轻轻下垂,似睡非睡,又像在思考问题。
有很多人在给唐指挥汇报工作,老刘有的能听懂,有的却听不明白。但是他努力的在听,仔细琢磨着每一句话,看看哪句话是他所需要的。
“刘总。”
“啊?喔。”唐指挥连叫他两声,他才从冥想中回到现实。
“来,刘总,这边坐。”唐指挥是明牌大学毕业的博士。他递给老刘一支烟,老刘摆摆手。
“什么事啊,你找我。”唐指挥和颜悦色。他已经习惯了老刘的汇报了。
老刘把椅子向前挪动一下,从口袋里掏出几页纸,开始了慢条斯理的汇报。从钢结构的材料检验,到焊接,一直说到监理检查人员如何不负责任,都一一道来。最后,他又把头往前凑了凑,神秘的说,“唐指挥,你知道吗,他们钢结构的应力检查数据可能是假的。我已经把这个事情告诉了陈博士。”
“这些事你跟处长汇报了吗?”指挥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还没有,我想赶紧给领导汇报。”
唐指挥从座位上站起来,在老刘的面前来回踱步。
“刘总啊,你是我们千挑万选过来的钢结构专家,也是我的老前辈。发现问题应该及时处理,这一点值得我们大家学习。你这么信任我来向我汇报,我也很感谢你。但是几十亿的大工程,不只是依靠哪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完成的。众人拾柴火焰高,对吗?以后发现问题要先向你们部长汇报。”
老刘点点头,像是明白了又像是不明白。
靠,汇报工作还有错了?
老刘还想说什么,被唐指挥用手制止了。他只得怏怏而回。
老刘是本地一家机械厂的总工。在家赋闲多年,这次搞机场扩建,有大量的钢结构工程。不知道是哪个领导提携的,老刘被从家里请了出来。他也信心满满, 不就是钢结构吗,老子弄了一辈子钢结构了,什么铣、切、削、焊接等等,啥我不明白?
可是到工程处一报到,他就傻了。机械行业和建筑工地不是那回事。打开电脑,里边的Auto-cadde 弄得老刘眼花缭乱,图纸硬生生看不明白。
毕竟是老江湖。既然是专家,就不能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看不懂图纸。他每天坐在电脑前装模作样,一张图纸一张图纸的看。看得自己眼睛生疼,头晕脑涨。
老刘耳朵很好,以前在厂里,老刘老远就能听清楚谁在说他的坏话,大家说什么事情,都尽量躲着他。自从来到指挥部,他说耳朵有点毛病,听力不好。别人问他钢结构的事,他老是“啊?啊?”的,装作听不见。
一个工程部,十几二十号人,大家上班聚在一起,总是要说起工程上的事。尤其是早上刚上班的时候,都会说说昨天工地上的事,也会聊聊今天要去处理的事情。所以老刘每天来的很早,洒水扫地抹桌子,忙的不亦乐乎。然后就打开电脑,盯着图纸,进入冥想沉思状态。他要竖起耳朵听,听别人都在说些什么,那个人提到了钢结构。有用的东西,他就会牢牢 的记住,等开会发言的时候拿出来用用,或吃准了一个问题,就直接去找指挥长、找市长单独汇报工作。
老刘是个好同志,指挥部很多人都这样说,甚至新来的铁付市长也在大会上特别表扬了老刘。上次因为钢梁检测报告的事,老刘自告奋勇找到铁市长,说工地有假报告。铁市长立即责成指挥部严肃处理相关人员,调整他们的岗位,查清假报告的来龙去脉。
虽然最后搞清楚只是检验报告的格式不符合要求,是虚惊一场,但是老刘和市长是挂上钩了。
老刘还和北京设计院的陈博士打的火热。陈博士是机场钢结构的负责人,每次他来工地,老刘都喜笑颜开,既像陈博士的朋友,又像是保镖,形影不离。
从此以后,每逢开会,或者和大家在一起聊天,说起到钢结构,老刘总是振振有词:咋了,这是陈博士 说的。或者说,那不行,陈博士不同意。
他差不多每天要说十次陈博士,每隔两天就要往北京打一次电话。
其实,陈博士是一个谦虚谨慎的人,学者风范,温文尔雅,很具有亲和力。不是那种拿学术问题压人的角色。那次结构验收,陈博士专程从北京赶来,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工程部梁工说,我们每天都念叨陈博士,今天陈博士放下架子,和我们一起喝酒吃饭,我们很高兴,以后我上大街谁也不怕了,谁要想怎么样,我就说:咋了,我跟陈博士一起喝过酒。说完拍了一下胸脯,扫了老刘一眼。
老刘见陈博士跟大家有说有笑,热热闹闹,冷落了自己,本来就不是滋味。这下更是无地自容。
只是,陈博士一头雾水。
秋天来了,又慢慢的进入冬天,身上的衣服也逐渐的加厚了,机场钢屋顶的安装也逐渐的进入了尾声。老刘还是很忙,来工地这么长时间了,也弄懂了一点技术质量要求,他还在纠缠钢柱、钢架和钢梁的一些小问题。他不厌其烦的去找指挥长、找市长反映问题,似乎这个工程他是最负责的人。
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工程竣工了。在剪彩仪式上,老刘好像看到铁市长在主席台上向他挥了挥手,他顿时留下了激动的泪水。
机场竣工典礼结束后,老刘又失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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