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双手在钢琴的黑白键盘上跳跃,灵巧如蛇。音符随着指尖蹦出来,进入每一个看客的耳朵里,众人目瞪口呆,竟有如此美妙的曲子?
他赢了,对手心服口服。是的,他刚刚在比赛,对手是爵士乐鼻祖。

我无法忘记那双挥动的手,那是他跟世界建立连接的桥,每当音符从他的指尖跳跃出来,世界就听到了他的声音。听,那是他在笑,听那是他在哭。他的音乐长出了触手,抓住每个路过的人。而他的内心是一座孤岛,岛上只有一架钢琴,周围是海,冰冷的海水把他和外界隔绝,他出不来,也没人进的去。
他的周围真的是海,他在海上的一艘船上出生,生下来就被遗弃。幸运的是好心的锅炉工收养了他。他出生于1900年,因此取名“1900”。那年是什么年呢?对了,世纪更迭之年,时间抛弃了过去,急急的驶向未来的一年,英国成为尼日利亚保护国的一年,罢工浪潮席卷欧洲的一年,这一年,加拿大参加布尔战争,美国公布货币法。然而这一切跟他无关,因为他在海上,在船上,他没去过美国,欧洲也跟他无关,血缘无籍可考,是个世界之外的人。然而这一切又和他有关,因为都发生在1900年,时间的齿轮把他和这个世界碾在一起。

1900真的很幸运,有个锅炉工收养他,然而锅炉工不幸工伤殒命。1900又成了孤儿,就这样与钢琴为伴长大,在船上。外面或风平浪静,或波涛汹涌,或春日暖阳,或秋风瑟瑟,他枕着下巴,隔着玻璃,静心旁观这一切,那些冷暖只在甲板上存在。
一天,狂风巨浪,1900弹着钢琴,内心毫无波澜,船身猛烈摇晃,琴也随着到处滚动,琴在大厅里转圈,他也跟着转圈,音律依然平静和谐。
为什么不去陆地看看,你看,船靠岸了,前面是繁华的城市,高楼林立,码头人声鼎沸,这才是精彩的世界呀!1900走在楼梯上,一步一回头,这几十米的距离,下去了就是陆地,靠岸了,靠岸了就不再是漂泊的孤岛!他犹豫了,扔掉帽子,内心挣扎着回到船上,静静发呆。

一辈子就这样了,直到船都废弃了,这就是海枯石烂吗?老板把船上能拆的都拆了,安放了炸药,他还在船上,没人发现他。
“城市那么大,根本看不到尽头。”
“城市,什么都有,除了尽头,它没有尽头。”
“我看不见尽头,我要看见世界尽头。”
“上了岸,何去何从?”
“唉,只数街到,就已经成千上万条。”
1900似乎是个哲学家,在讨论有限无限的问题。上了岸,面对的就是无限大的世界。假如钢琴有无穷多的键,怎么演奏呢?那不是给凡人的。还是有限的88个键让人舒心。
“在有限的钢琴上,我自得其乐,我过惯那样的日子。”
这艘船载了一批又一批人,每次2000个,来了又走,都是过客,没人在这孤岛久久驻足。然而有一个姑娘打动了他,让他有下船的冲动,他放弃了。还有一个朋友,跟他谈外面的世界,他又有了下船的想法。最后船快要被炸毁了,他还是没出来,朋友坐在对面,泪流满面,好不容易在一堆废墟中找到了他,听他诉说。然后朋友也离开了,下船的梯子被移走了,岸上的人看这艘船就如同看着一堆废物。1900还在享受音乐吗?我想,音符一定是化成了一只只蝌蚪,钻进他的每个毛孔里。
“我没办法舍弃这条船,我宁可舍弃自己的生命。”
“朋友,原谅我,我不下船了。”
然而他终究还是下船了,他的一首曲子被做成了CD,他唯一的朋友用萨克斯吹奏它。每当这首曲子响起,他的双脚就踏在了地面,曲终,他就不见了,好像从没存在过。
“反正,世间没有人会记得我。”
可终究还是有人记得。

1900是一个人吗,是一群人吗,是一个国家吗,是一个时代吗?
我听见孤岛上风吹过的声音,海面波光粼粼,海上没有雾。远处是城市,城市中一栋栋高楼,像一座座孤岛,楼间笼罩着雾霾,楼下条条水泥路,路上车辆穿梭,路边陌生人来来往往,从不停留。我数了数,水泥路有88条,每分钟过88辆车,每秒有88个行人走在街上,仰头看见88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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