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秋的夜晚带点凉意,加班到十点的张勇顺手在小摊上买了两只烤红薯边吃边往家里赶,风不徐不疾地刮着,他把身上单薄的外套裹紧了些。
走到一个拐角,张勇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三十五岁左右,穿着工地上的衣服,靠在一个锈迹斑驳的路灯旁,双眼盯着路上来往的车辆出神。
作为一名警察,张勇直觉自己有必要去排查一下这个人的嫌疑。
“哎哟!”张勇走到那人面前,假意被绊倒。
“你没事吧!”那人一把将张勇拖住,张勇闻到了他身上浓烈的酒味,再抬头一看,这人眼睛充血胡子拉碴,眼神疲惫却又带着点愤恨。
“没事没事,哎呀真是谢谢你了!”张勇连声说着。
“不客气。”这人说完,就又靠着路灯皱眉往马路上看。张勇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只见路上车水马龙,来往的车辆和人群与往常一样熙熙攘攘,并不见任何异样。
张勇收回了眼神又开口道:“大哥是到城里打工的吧,看你这打扮是在工地上工作吧?”
那人转过头来警惕地打量着张勇,双手环抱在胸前,并不搭话。
“大哥你别怪我多嘴,我看你这么冷的天了还只穿这么点,当心着凉。”
那人一听这话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短袖,又看了看正在裹紧外套的张勇,接着又往四周看去,只见周围的人都是一身长衣长裤,没人像他一样。
他正疑惑着,又听见张勇说:“我也知道你们进城打工的吃的是卖力气的饭,身子骨硬朗,可是也不能这样不注意身体,老了以后毛病可就多了。”
“多谢。”男人的声音略显嘶哑,说完又凝神往路上看。
张勇只得又说:“大哥在哪个工地上工作啊?不瞒你说,我有个表哥也跟你一样是农民工 ,他进城工作都几年了一直没有遇到好的工程。去年终于接到了建一处小区楼房的工作,本来想着可以多赚点钱,却没想到老板一直不给发工资,现在他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张勇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对方的表情,提到农民工时他的眼皮略沉了沉,当张勇说到拖欠工资的时候,那人眼神中的愤恨又深了一层。
果然猜对了,张勇心下稍安。
“城里人都是黑心肠,不把我们农民工当人看!”这人咬牙说了一句,一拳砸在了路灯的柱子上。
“谁说不是呢,我倒是念了几年书,来到这城里不用受日晒雨淋的苦,可也是处处受人家的气,就更别提我表哥和大哥你这种赚血汗钱的了。”张勇接着套近乎。
“日晒雨淋、流血流汗有什么的,我一个大男人这点苦也受得,可是他妈的倒是把钱给老子啊!”这人越说越激动,拿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张勇看,嘴里吐出的发酵了的酒味熏得张勇直想皱眉。
“可不是嘛,我表哥的钱也一直拿不到,每次去问都是说下一次,可是下次拖下次,下次又拖下次,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张勇边说边递出一根烟说:“你我也算是相识一场,大哥贵姓?”
那人跟没有听到一样,他没有搭话,张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他皱眉盯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一直盯到这个小女孩走出视线。
“啊,你刚才说什么?”这人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没什么,大哥抽烟。”张勇给这人点燃了烟,又拿出一根和对方一起抽了起来。
看对方好像放松了很多,张勇又说道:“哎,我表哥的那个老板真不是个东西,自己好房住着豪车开着,平常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哪是没有钱的样子,说白了就是不愿意给,就是压榨农民工!”说完以后又问道:“大哥,你那老板按时给你们发工资了么?”
听到对方问自己,这人才把视线从马路上拉回到眼前,他吐出一口烟说:“我们老板人倒是不错,工资按时发下来了,平时也总给我们的饭菜里添荤,天热了还给水果饮料。”说到这他望了望张勇,眼睛里闪出一些敬仰说:“我见过老板几面,他是个很……怎么说呢,我也不会那些文词,就是觉得他跟我们不一样,是个有文化又好脾气的人,不会看不起我们。”
“那大哥真是好福气啊!”张勇边说边在心里嘀咕,莫不是自己摸错了方向?
“哼!有什么福气都让那个姓钱的冲没了!”张勇将烟头丢在地上狠狠地碾碎。
“大哥消消气,这个姓钱的这么讨厌么?”张勇眼前一亮,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不就是个包工头么,和我们一样是泥腿子出生,不过就是走了几年狗屎运发了横财,有什么好拽的,一天天对我们吹鼻子瞪眼的,他钱旺又算哪根葱?”这人说完又啐了一口。
“这样的人更可恶!”
“老板发的钱都在他手里攥着,一个不如意就扣我们工资,如今他在外面赌钱输光了,自己又要摆阔气,就把我们的钱都扣了,还说什么我们延误了工期,后面的工资就没了。真是狗日的王八犊子,老板都没说什么,他跑出来狗叫什么?”这人越说越激动,他怨气无处发只得一脚踢在灯柱上,破旧的路灯被他踢得闪烁了几下。
“看来你这包工头和我表哥的老板一样可恶,对了,我表哥现在正在一个农民工组成的团队里当个小队长,他们正准备联合起来起诉这些黑心的商人,大哥你要不要加入?”张勇看对方迟疑的神态又添了一句:“先不着急答应,这样吧,大哥你贵姓?要不先留个电话?”
马路上忽然传来急刹车的声音,这人猛然转头看过去,只见一只猫从马路上蹿了过来,停在半路的小轿车里传出叫骂声。
半晌这人才回过神来,他晃了晃脑袋又转过来问:“你刚才说什么?”
“哦没事,我是问你要不要再来一根?”张勇说着就要掏烟。
“不用了,谢谢!”这人说着抬手搓了搓带着疲惫地脸,又往马路上看。
“哎,你说现在这些人这么嚣张,法律怎么都不管一管呢?难道国家就看着我们农民工受欺负么?”张勇只能又引着他说话。
“哼,法律就算个屁!千里当官只为财,这些个贪官收了钱还不是乖乖替他们说话,哪会管我们的死活,都是一堆狗娘养的畜牲!”
“对!”张勇看他语气里越来越激愤,立马接着他的话说:“这些当官的就没一个管用的,什么事都得靠自己。要我说,我们就该雇几个人把他们的钱抢了,拿着钱大家分了跑外国去!”
这人忽然就不接话了,他抿紧双唇直勾勾地盯着川流不息的马路,眼神一片空洞。
“咳咳,我刚才也就是激动了瞎说的,大哥别往心里去哈。”张勇一般打着哈哈一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哎呀大哥,你真的不冷么?我摸着都觉得你冷。”
“哦,还行吧。”这人胡乱地答了一句,他搓了搓自己的手臂,缓缓地叹出一口气。
“哎呀,都十点四十了,这天儿可不早了。”张勇这边说着,这人突然转头问他:“你说现在几点了?”
“十点四十了啊,这个点了大哥早点回去吧,我也不耽误你回家陪嫂子和孩子了。”
“孩子,孩子……”这人说着忽然就一双手按着张勇的肩头,他魔怔一般地说着:‘’十点四十,孩子……孩子……是的,我要抓那个孩子,那个钱旺的孩子,我要绑架他,看他敢不敢不给钱!”
说到最后,这人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尽是怨毒和狠厉,他猛地转头看向车辆往来的马路,瞪大了眼睛搜寻着自己的猎物。
忽然,一阵急刹车的声音传来,一辆货车马上要撞上一个孩子。张勇只见眼前的人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他伸出手去想要推开那个孩子,却发现自己穿过了这个孩子的身体,他惊愕地回头一看,只见孩子摔在一边,一个熟悉的身子被撞到了半空中。
这人脑袋里一片混乱,忽然他撒腿就要跑,却听见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
“站住,前世的事情你都想起来了么?”
他猛地回头,只见刚才跟自己说话的人正睁着一双幽蓝的眼睛肃穆地望着他。
“你是谁?”
“在下谢必安,你也可以叫我白无常,特奉阎王之命,引你这游魂回地府投胎。”这人顿了顿,然后飘到空中露出白无常的真身问道:“回答我的话,你是谁?”
“我是……我是……王兵。”
“既已想起,还不速速与我回地府。”
“是。”
二
农民工救了包工头的儿子,这样的新闻在现在信息爆炸的年代像流星一样划过。
王兵的老板听说了这件事后立马叫人给了王兵的妻儿一笔安置费,在得知那个叫钱旺的包工头的行径之后,他立刻将钱全部发给了农民工并辞退了钱旺,钱旺也因为赌博和拖欠工资被判了刑。
张勇,或者说谢必安,依然用他小警察的身份,在世间寻找忘记自己前世记忆的幽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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