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没有山。百十年前家乡几乎没人见过山,只是现在交通发达了,而且电视网络普及,山才不再那样神秘,但在我小时候仍然有太多人对山有着强烈的向往。老人说家乡也是有山的,不过那山是在下面,是向下长的,只露出一个尖尖,比地面还低几米。这山在乡人们口中很有名,我从未见过,虽然想着以后一定要去看看这著名的地下之山,但没人说得清它究竟在哪里。所有老人都说就在那一带,但又没具体地方。我很怀疑是否真有人见过,还是只不过是乡人们对山的渴望化作了这样一种奇特的意念。
古人说,“智者乐山。”山为什么和“智”联系子啊一起呢?“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这是哲理。无论佛还是道,都喜欢在山上建立庙宇寺观,难道是更容易接收天启吗,“天法道,道法自然”。哲人说“山不过来我过去”,普通明白的一句话,却含有大智慧。而“愚公移山”则是真智慧。
想到站立山巅,自然会大声呼喊,“喊山”似乎是一种本能。想到六朝人的“啸”。似乎没怎么听到别的时代有这种行为,唯独六朝人好“啸”。“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如今已无法想象什么是“啸”了,只能自忖是一种口哨。小时跟人学过吹口哨,只学会了最简单的一种,嘟起嘴来小声吹成调子,那种把手指弯曲放入嘴里,打“唿哨”,声音尖利悠长,穿透力极强,我始终没学会。不过,我想六朝人应该不会把手指放进嘴里打唿哨,因为太没有风度。因为理解不了“啸”,所以对魏晋风度就有了很大的隔膜,那可是一批很让人玄想的风流人物啊。后来总听到“啸聚山林”一词,但这与六朝之“啸”已天差地别,只是一种聒噪。
印象最深的是关于阮籍的啸。《世说新语·栖逸》:阮步兵(阮籍)啸闻数百步。苏门山中,忽有真人,樵伐者咸共传说。阮籍往观,见其人拥膝岩侧,籍登岭就之,箕踞相对。籍商略终古……仡然不应。籍因对之长啸。良久,乃笑曰:“可更作。”籍复啸。意尽,退还半岭许,闻上然有声,如数部鼓吹,林谷传响,顾看,乃向人啸也。
这段故事,最传神地刻画出了何谓魏晋风度,让人思慕。
上了大学,离了家乡,终于见到的实实在在的山。可以尽情爬山了。然而,真累。喘不过气,迈不开腿。终于真切明白小学时作文里常用的“腿像灌满了铅”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只爬了两次,就再也不愿爬山了。这时真的很庆幸家乡不是山区了,否则天天爬山那还不得累死。我真的只是叶公好龙。终于明白为什么山区人那么向往平原了,这就是围城啊。
果然还是得亲历一下。以这点来说,山确实是种智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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