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从前有一个诗人，他终其一生都想描写一种东西，那就是风。

在他小时候，睁大着好奇的眼睛探索万物时，他便注意到了风的存在。雨从天空落下时，不是直直地，而是倾斜着掉到他湿漉漉的头顶；他在田野上追逐蝴蝶奔跑时，他的衣袂会飞扬起来，如同要与蝴蝶一同翩然飞去。

当他开始学习写诗，他第一个想写的就是风。可是直到他落笔时，他发现实在太难太难，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是他无法企及的神秘。这时风跑了进来，吹起了纸角，仿佛在一旁托腮望着苦思冥想的他。风虽然神秘，但他知道，她一直长长久久地陪伴着他。

他开始翻阅前人描绘风的诗句。比如李白的“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读来让人豪情万丈，但他总觉着没有写出风的精髓，只是写出了人的精髓。又比如辛弃疾的“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很美，但有些虚幻，而且花好像抢了风头。他读了很多，那些关于风的漂亮诗句在他眼前流淌，但没有一句真正攫取住他的心。

攫取住他的心的，是后来的后来，不是诗句，而是无数他自己生命的瞬间。当他遇见自己心爱女子时，风撩起了她明眸旁的墨色发丝；在他进京赶考时，风吹皱了渡船下的涟漪水波，他抱着书乘风歌唱；后来他辞官归乡，快到家时便在风中闻到远远传来的热菜香气，母亲倚着门，微笑地望着他。这些瞬间都被他牢牢记在心里，想着有一天能化成诗句。他希望写这些诗句不仅能记在他心里，而是能记在任何一个读者内心。

母亲望着他，就如几年以后，他望着母亲的墓碑。风轻轻吹拂墓旁的野花，一旁的妻子拍了拍他的肩，他缓慢地闭上了眼睛。他想象此时此刻应该用怎样的诗句形容，他站立着冥思了很久，但是想不到。

那天晚上，他梦见了风。他身旁的景物一直在晃动，是风在摇动风景，还是风景在摇动风，他不知道，他分不清。但是他却能感受到风的目光，风在看他。那是一种充满湿润的哀矜，轻柔地落在了他的心上。他想要紧紧拥抱住风，但他的怀中空无一物，唯有衣袂飞舞。他弓着身子，发现自己已然有些苍老。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他独自坐在了案桌前。窗户开着，万物都在发出沙沙的声响，窗台边一只蜗牛钻进了壳。他侧耳聆听，突然仿佛一阵甘醴从头顶顺着他的身体流淌到了脚尖。他抓起笔，在纸上写下了一句话。然后他顿了顿，蓦地勾起嘴角，又写了一句。

我一直想写风，因为在我的世界中，风无法被写。这样说好像有些可笑。

他看着这张白纸上的两句话，好像有些少，略显孤单。但是他没有多余的要写了。他伸了个懒腰，大步走出了家门，走进了风中。窗台的蜗牛悄悄从壳中探出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