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岱岳镇已经十年了,十年前我18岁,坐上去远方的大巴车,心里无比欢欣雀跃,以为自己终于能摆脱这个封建落后愚昧低俗的小镇,过上像电视剧里那样的光鲜亮丽的城市生活。可是十年之后我拿起笔,写下的第一个字,就完全属于这个我离开的地方。所以,有劳各位,听我说说岱岳镇的少年往事。
(一)
云蒸霞蔚
“云蒸霞蔚”是“大姐”的QQ网名,她真名就在其中。“大姐”不是我的亲大姐,是我寝室的室长,因为她是1990年正月出生的,是比我们都大了一些月份,按照年龄来算我排老幺,因为长得瘦小还带着些可爱,于是有了个绰号叫“乖乖”。
大姐常常说,乖乖要吃花生吗?我妈给我装了一大口袋。然后大手一抓,一把两把三把……我说大姐够了够了我吃不了这么多,她说你给我吃,你看看全班谁的胸比你小?男生的胸都比你发育的好了!
于是我老老实实每天揣着花生,因为大家都说吃花生长胸。
大姐的家不在岱岳镇,不过当年成绩好考到岱岳镇中学来,入学分数是年级第一,校长还给她免了第一期的学杂费,说要是每年保持在年纪前三,每年都免。
第一学期过去她,她仍然是年级第一,在全校大会上接过校长给的奖学金500元,让整个高一年级的学生羡慕嫉妒,500元啊,天文数字。
她转眼就带着我们寝室8个人,去镇上大吃一顿。
她说,姐妹们,学期结束了,马上我们就要分班了,以后这个寝室就聚不齐了,大家也叫了我这么久的室长和大姐,所以今天我请客,大家要不来瓶啤酒?
啤酒还是没敢喝,喝了就进不了校门,还会请家长,不过吃的是我们镇鼎鼎有名的荤豆花,平时没口福,这回整个寝室的都像得了饿痨,吃了三大盆。
尽管对分班还是有些念念不舍,不过我高兴极了,去他大爷的数学物理化学,我以后再也不用对着理科的老师哭了。天知道,我就算抄了大姐的理科试卷,我在全班仍是倒数第十啊。
吃罢饭就往学校走,路边有个“零距离网吧”,张天宝要进去的时候被我们看见了,他严厉警告说不许告诉老师!那天是星期六,住校生周天不用上课,只需要早上上半天早自习,于是很多女生都会请假来镇中学买点生活用品,男生嘛,就是打着买东西的名义,去上网咯。
张天宝问,要不请你们上网?
我们都谢绝了,答应他不告诉老师,不过大姐和二姐留下来,说很久没登QQ,想去
养一会儿QQ宠物,于是除了她俩我们就都回学校了。
或许,网吧就是这一切事情的开端吧!
高二开始我去了文科班,也有了新的室友,但是仍会时不时去大姐寝室找她们玩儿,她们在理科8班,住在一个寝室的还有3个人,除了大姐,还有朱雪和陈红。去她们寝室仍能有花生吃,中午去吃饭还能分到几块回锅肉。
高二是我整个高中生涯最快乐的一年,我不用多努力就能考到年级前20名,唯一让我烦恼的只剩下数学了,学起来虽然仍是吃力,但是不用心力交瘁了。我还腾出了很多时间看小说。
镇上有家“三味书屋”,里面各种言情小说、玄幻小说、都市情感小说……我把《那小子真帅》《天使街23号》《惹我你就死定了》……等等等等全部看了个遍,有时候还看的泪流满面,看着看着就看到了高三,我的眼睛度数从100度涨到了400度,眼镜是摘不下来了。
进入高三前我的数学仍然在50分徘徊,班主任把我妈叫来,我妈,一位勤劳勇敢的农村妇女,连我的成绩单都看不太明白,她毕恭毕敬的问,老师,我家小青是犯了什么错误吗?
班主任很严厉的说,杨青青的数学太差了,这样下去考不上大学的。
我妈一听就很着急,连连问老师怎么办,老师说暑假别让她干活了,来学校补课,我给她免费。
我生来不愿意受别人的大恩惠,我妈也是,说补课费还是要给的要给的,她有些着急,眼角的皱纹让我一下子心酸了,我说老师,我不补课,我有问题来问你,我可以把分数提上去的。
我把我妈送到校门口,她说青青,你都读到这份上了,还是该考个大学,不要像我,一辈子就在这镇上完了。这时我才发现,我已经比我妈高出半个头。她骑上自行车穿过烈日骄阳回家去,给我留下汗津津的200块钱,说好好学习,买点书买点好吃的。
那天晚上我在学校的小树林里嚎啕大哭,我发誓我要好好学习,不能再堕落了。借书卡被我一掰两半,我这一哭,惹的方圆几米的小情侣纷纷过来安慰,问我是不是怎么了?
可是很快操场中央亮起了一道白光柱,手电筒光直直的射过来,教导主任在咆哮,你们哪个班的?!身边的男女同学全都跑了,只剩下我脸上还挂着泪珠子,教导主任说,这么小就耍朋友,还耍的哭溪流了,我哭着说,我没有。
关于那个奋发图强的夜晚我就记得这么多,而那个夏天,闷热躁动的夜晚,发生了更多的事。
那个升高三的暑假,班上总是暧暧昧昧的,班上若隐若现的恋情似乎要破土而出,多少人忍耐着高温忍耐着学习,漫长的夜没有尽头,仿佛到高考前的日子总是过不完似的。
有一天晚上,大姐来我教室找我,把我拉到楼梯口问我借点钱,问她借来干嘛她不答,说是很重要的事,我当时身上能拿出来的就50块钱,给了她,她说乖乖我以后还你。
以后她也没还我,后来碰到以前寝室的陈红,问起大姐的情况,她说让我不要和她来往。
她怀孕了。
我从三楼望下去,她坐在理科尖子生班的最后一排,单独一张桌子,静静的趴在那里,没人和她说话,她也不说话。书本放在眼前,而她在想些什么?
我很快就忘了这件事,高考过后给她们送毕业礼物,这才知道,大姐还是怀着孩子参加的高考。
“高考体检时没人发现吗?”
“发现了又怎么样,没说孕妇不能参加高考啊?”
“可是我之前借了钱给她,不是打掉了吗?”
“打过一次,后来又怀上了,医生说才打掉孩子,不到一个月又怀上的。之前还刮过宫,子宫壁很薄,要是再打掉,以后怕是怀不上了。”
“她第一次打掉的时候坐在教室里,脸色乌青,老师时不时瞪她一眼,说有些人不知检点,没有点名道姓,但是大家都朝最后一排看过去,她恍若无人的低头写着什么。”
“你知道最气的是什么吗?打孩子的时候是她男朋友陪她去的,他问她根本不知道是谁的种,凭什么让我掏钱?”
她们怎么认识的呢?在网吧认识的,加了QQ,打电话,见面,约会……高考还考的不错的,上了二本分数线,只是她决定不读书了。
“唉,可惜了。”
那时候我沉浸在自己考上大学的喜悦中,对别人的命运无法感同身受,只徒留一声唏嘘。十年后再感叹一声,这个故事就算完了。
可是,谁对谁又真的能感同身受呢?就像别人永远不知道我杨青青,有多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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