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冬青是个奇女子。“一个雌雄同体的方脑袋”,这是她给自己的命名。说一个人是方脑袋,通常是指那个人思考事情不会拐弯儿,但是这个词放到冬青身上,就是计算机脑袋的意思。她毕业于人大数学系,学的专业是金融,算起账来那叫一个飞快。
过去账房先生噼里啪啦打算盘,冬青只需要眼珠一转,嘴里嘀咕一分钟,就能准确无误地给出一个结论,美其名曰“心算”。我在计算上高度弱智,每当她两肋插刀迅速给出计算结果,我就想毫不犹豫献出双膝。
为此,朋友们都爱和她出门旅游,购物时,花人民币好还是花欧元好?大家说:“身边跟着一个高参就是方便。” 她却说:“高级人参。” 再看她一眼,微胖,皮肤又白又嫩,无论胳膊还是大腿,拆开了随便拿出一个,活脱一只可以掐出水的“人参”。
“高级人参”不仅会速算,还是个开心果,无论在哪,人还未到,笑已抵达。那笑声崇尚自然且格外奔放,老远一听就知道现代版的孙二娘驾到。但是,她超乎常人的笑声里似乎隐藏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02
冬青二十二岁的那个夏天,家里发生了一件事,自此她的人生滑向了不一样的轨道。
那年夏天,北京的气温高得不同寻常,蝈蝈的叫声此起彼伏连成了片。当时冬青读大四,但是常回家。
这天,弟弟收拾好东西,要去游泳,冬青看出弟弟的眼中洋溢着喜悦,她便笑着问:“有什么开心事?快快如实招来。” 弟弟故作神秘地说:“姐,我谈恋爱了。” 嘴角挂着盈盈笑意,好像蜜糖要从罐子里溢出。
正午的阳光下,高大帅气的弟弟显得格外挺拔,优秀得无可比拟。“女孩儿一定很棒吧?” “嗯,她很漂亮而且聪明,等我回来详细告诉你。”一丝羞涩掠过他好看的眼睛,浓密的睫毛下,他的眼睛星星般乌黑发亮。
冬青家里只有两个孩子,父母都是科研人员,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研究上。因此,姐弟俩从小就是彼此照顾,关系亲密,无话不谈。
冬青的好奇心涌上来,拽住弟弟的双肩背恳求道:“不去游泳好不好,现在就告诉我!”弟弟犹豫了一下说:“约了女孩,爽约不好,我先走啦!” 他推门出去时,挺拔的背影是他留给冬青的最后印象。
那一年,弟弟十九岁,读清华一年级,他从跳台上一个猛子扎入水后,再没有上来。
弟弟死了,冬青腌在痛苦中久久无法出来,懊悔慢慢地撕扯着她的心,将她的心撕成了碎布条。她以为,当时自己可以拽住他,把他留在家里,谈谈他的女朋友的,那样,弟弟就不会死啦。
那以后的日子,冬青的生活再无法回到从前,父母一夜之间垮了,她的肩上突然感觉沉重了很多。她结婚后,把父母接过来和她同住,她竭尽全力温暖着周身冰凉渐渐老去的父母。
再往后,无论她做什么,都有了逃循的味道,究竟是逃什么?她自己从不敢细想。
她的外表和内心从那时起,开始分裂成了两个人。
03
冬青毕业后,和大学的学长结婚了。丈夫很优秀,聪明,智慧,加颜值担当。
自从婚后把一男一女凑成了一个好字,她就开始在家做全职妈妈了。生来聪明又精力旺盛的冬青感觉必须做点事情,而且这件事最好和挣钱挂钩,才可以让她躁动的灵魂暂时安放。
于是,她开始炒房,她搜集资料,进行分析和比较,比她读大学时写论文更加认真,很快将炒房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如同炒菜。
北京房价不高时买了两套二手房,涨了再卖。后来首都限购了就到外地买,涨了之后再卖。玩得得心应手,不亦乐乎,银行的存款嗖嗖往上冲。
近年,全国炒房的机会都被彻底卡死了,限购等于掐住了她的脖子,自此呼吸都不顺畅了。
不行,必须琢磨一下后面的挣钱方向。老二仍在上小学呢,这今后的留学费用难道不需要提前整出来嘛?
再后来,她决定去美国买房了。
去美国买房是闺蜜苏彤给她的建议。
04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苏彤也是一支奇葩,她当年是名校的校花,但是,和不少花们一样,第一次婚姻一不小心就插到了牛粪上。
后来好不容易离开了牛粪,洗干净了身上的粪味,举目四望,发现自己已经不容易嫁出去了。
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同龄人离婚了,就想找个年轻的。没离婚的看她仍有几分姿色就直接和她说,给我做小三吧?气得她哭笑不得,心里想着,你这癞蛤蟆就别做白日梦了。
离开牛粪的那段日子里,闺蜜怕孤独,几乎天天长在冬青的家里。冬青善良,连吃饭也叫阿姨做闺蜜喜欢吃的,两人当年的学长回家来也比以前多聊几句。
冬青渐渐觉得自己有点二,闺蜜看老公的眼神怎么看都含着温情和崇拜,老公对她说话也比对自己更有耐心,眼神中似有似无地荡漾着关切。
连女儿都习惯了看见苏阿姨天天来家,一天没来便会问,我苏阿姨今天怎么没来?不会去相亲了吧?然后,老公就打断女儿,“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啊!”
这天,冬青的妈妈患肾结石住院了,医生说:输液时需要人陪两晚,等石头排出来就可出院了。
冬青二话没说,就陪着母亲住院了。苏彤继续来家,有时也帮着把女儿的作业检查一下。
这天晚上,冬青看母亲没有内衣换了,临时决定回去取一趟。
那个晚上北京很美,少有的没有雾霾的清朗黄昏,巨大的落日在西面慢慢自行跌落,把城市笼罩在神秘之中。
冬青一路匆忙赶到家,开门时就看到老公和苏彤坐在沙发上,相谈盛欢,他们手里各自举着红酒。她一进去,谈话便噶然中止了。苏彤有一点脸红,老公的手无处可放。
为避免尴尬,冬青进了女儿的屋,看见女儿竟然趴在作业本上睡着了,酣睡使她垂涎半尺把本子洇湿了一片。突然,冬青感觉头疼欲裂。
那以后苏彤再没来过,防火防盗防闺蜜,苏彤自己撤退了。
苏彤鼓足勇气去了美国,在一家相亲网站上,认识了老公,老公是个白领,欣赏亚洲女人,他们很快结了婚,房子现成的,小日子过得很不错。用苏彤的话说,只因英语达不到吵架的水平,所以,相安无事。
冬青其实挺羡慕的,自己的婚姻形同虚设。虽然老公优秀又多金,但是从来没把时间匀给她和孩子过,苏彤走后他几乎都在加班,忙得和家人度假都说没时间。
回了家就是吃饭,睡觉,看报,发呆。
去年有段日子,北京的雾霾日显严重。老公鼓动她说:“你带两个孩子去美国吧,让孩子们在美国接受教育,如果需要投资移民,家里的钱很充足。”
她向苏彤透露了此事,苏彤走后,两人一直保持着微信联系。过去的事,两人都当没发生过。苏彤说:“你若想透彻了,将来老公可以归了别人,你就来美国,如果没想好就趁早放弃,你老公真的是太优秀了。” 言外之意,我都差一点掉进去,更何况其他人?但是,你在美国买个房子,我倒觉得可以试试。
几经考虑,冬青放弃了移民的想法。但是,挣钱的事她可不能放下,否则,她的生命就枯萎而没有意义了,她在家里还有什么价值可言?
05
于是,冬青飞到美国,在距离洛杉矶三个多小时的一个漂亮小镇上,她看上了一套房子。没在洛杉矶买,是因为那里的房子太贵啦,说到根上,出国买房子,心里毕竟是有些打鼓的。
用50万美金买下了一栋独立房子,带前后院,花园和草坪都翠绿,旧房主为了卖个好价格,一直雇人打理着,直到成交。
在一个华人代理的陪同下她也看了其他几处房子。在国内炒房她已经有了经验,位置,学区房,超市,幼儿园,小户型,每次都看得稳准狠。
冬青在美国签了约,合同完成后,她看到代理高兴得合不拢嘴,心里便有些不愉快,低头想肯定是买贵了,这个中介可是挣翻了。
回国前,她对代理说:“这个房子我暂时不会来住,就当是投资,你帮我把它租出去,然后你可以抽提成,当然,这个房子你要操心,直到签约。”
中介是个东北人,扯着小品里的口音大声说:“没问题!你放心吧!”
冬青了却了一桩心事,轻松愉快的回国了。
买房后两个月,她打电话问那中介,房子租出去了吗?中介说,没有呢!现在经济不是太好,看房子的人不多。我抓紧啊!你放心吧!
06
转眼冬天来了,满街的黄叶被寒风吹得四处乱跑,城市里已经来暖气了。冬青接到中介电话:“不好了,你过来一趟吧!你的房子里被一家流浪的住进去了,还带着两个孩子,看上去像叙利亚难民似得,我也不知道背景,你需要过来请个律师,和这家人打官司。” 对方的声音惊慌失措,震得冬青耳朵里一阵轰鸣。
听到消息,冬青就蒙了,感觉后脖颈凉风飕飕,她说:“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一千零一夜都没有这样的事啊!你把他们赶出去不就行了吗?咱们有正规的合同,你叫警察呀!”
中介回答说:“我还真叫了。警察说,根据美国的法律,你需要请律师和他们打官司,才有可能把房子争取回来。” “天啊!这就是美国的人权?流浪汉撬开了锁,一家人住进来,我还需要启动法律程序,即便赢了,我还需要给他们两个月时间去找房子?”冬青气得浑身发抖。
就这样,她开始了一连串噩梦般的官司路。
第一个律师把事情说的非常之难,讲了诸多类似案例至今仍没有结果,搬出一条条陈旧的法律恨不得令她的脑袋炸裂,以此使她不断往出掏钱。实在跑得太累了,请大姑姐帮着跑,由冬青来出机票和旅费,跑了两趟以后掐指一算,这房子买得真是亏透啦!不仅没挣钱,买回来的都是头疼啊!
然后,她只好换了个律师。有人提议,换个美国律师,别再用华人律师了,他们只认钱。每次来美国找个翻译和他谈。
冬青觉着太不方便,又要花钱请翻译,一个小时就两百美金,还是另外找华人律师吧,至少可以通微信。
找了一轮下来,终于请到了洛杉矶地区最好的华人律师,报价发过来,是原来的三倍,冬青欲哭无泪,又不敢和老公说,只好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是他吧!贵有贵的本事,能把事办成就好。
冬天到来时,官司终于有了结果,流浪汉一家被警察请了出去。
冬青赶紧把房子低价卖了,就像处理掉一只烫手的山芋,她终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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