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Akii | 来源:发表于2021-07-02 07:10 被阅读0次

    小其注意到老其双手的时候,老其正端着饭碗佝偻地站在窗口,嚼两片腌苣菜,说着刚听到的“环卫工人个个身家千万”的新闻。小其坐在板凳上打字,抬头看她嘴巴一张一合,臃肿的身躯挡住了难得的好日头,只在她衣服褶子边晕出一圈淡黄色的光,把整个人映得暗了下来。捧着碗的手裹满了白色胶布,指甲发青发硬,每条肌纹都像是干涸的泥土地,毫无生机地皲裂开来。土绿色的手筒看得出来缝了好几回,里面的棉絮还是不太安分地在她粗糙的手背上翘起几朵笔挺的花,冻住似的,任由她的手左右晃动。

    回过神来,老其已经走去厨房了。

    年关将至,小其提前几天关掉零食店,大包小包回到家躲个清静。毕业三年,几经波折勉强支起个零食店,靠着光够过活的利润度日,交到个小她三岁的女朋友,平时很少回家。这回可棘手了,店里上一笔进货款都还没结清,女朋友耍小性子嚷嚷着买这买那,小其应付不过来索性不搭理,闹着闹着姑娘自觉没劲便一鼓作气把他俩关系删了个一干二净。小其知道他该去哄哄劝劝,可这回他愣是不去。

    “算啦算啦,这样更好!”

    咬咬牙买了回家的车票,结清货款,瞅了瞅库存里的货,把拿得出手的几样都带回了家。兀自对着空气嘟囔了一声:“还是回家多待几天吧,别的事儿来年再说!”

    自打回来这天就一直下雨,好不容易等到大寒,果真是又晴又冷。看着老其跑上跑下晒被子,晒衣服,小其的眼睛又眯住了。

    小时候这些活儿都是归小其管的。冬天里的晴天是最稀罕的,在阳台上铺两张夏天的草席,把房里大大小小的被子毯子全抱出来摊平,待晒得大中午了,就拿几本漫画书撒被子上面,身上的棉袄挂衣架上,整个人就扑下去。暖烘烘地枕在毛毯上,眯着眼睛看看云,数数远处房子的窗。只要不被发现,可以躺到两三点,最后再惺惺地收拾好。做了这些,晚上就可以看动画片,不用帮忙拉线了。说到拉线,那是老其以前织地毯工作里的一部分。

    家里底楼最东面的房间被腾出来,放上了庞大的架子——两边各一个细长铁管子,中间横着一根粗长管子,有螺丝固定,可以用扳手调整高度。织毯子前布置线排的步骤就叫拉线,又麻烦,手又酸。五彩的尼龙线穿过横梁,在老其的手上缠绕翻转,最底下还横着一个树干子挂织好的毯子用,也是小其玩耍的好去处。嘎吱嘎吱的木架子碰撞声贯穿他整个童年。

    现在呢,早就不时兴这行,老其只得出去工作,换过酱油厂,换过服装厂,来来回回的最后还是决定跟边上几个合得来的,合伙儿接点手工活儿在家里做做。慢慢地也景气了起来,只是没了时间限制,却越做越卖力,常常十一二点还亮着灯。

    “过来搭把手呀!”闻声,小其赶忙跑去接过褪色的棉被,老其的手糙如草刺。

    “妈,一道出去玩一趟吧?你不是老说想到市区那个喷泉边再拍个照嘛!”

    “去什么呀,浪费钱。”老其白了他一眼。

    “不差这点儿,我可能赚钱了叻!”

    老其不说话,过了半晌,拉住他问:“什么辰光去?”

    “就明天!”

    老其看看窗外,又看看边上自己的儿子,不由得笑了。再透过玻璃照自己,原本稀疏耷拉的白头发昨天已经染黑,还破天荒套上了假发片,看上去浓密了不少。穿了身藏蓝的羽绒服,橘色的暗纹丝巾端端正正系在脖子里,高帮皮鞋也擦得发亮。一副很精神的模样,手还在不停地揉搓着——昨晚用肥皂洗了好几遍,出门前还抹了厚厚护手霜。

    到了车站循着地图一路走,直到下了地铁,老其眼里都是新鲜,不停地说“变化可真大,都不一样了。”

    “那是多久前来的了,肯定变啊。”

    在站口一人吃了一碗面,往景区边走去。逗留了大半个下午,走了大半圈湖,拍了满屏的照片,也破天荒吃了好几串特色烤土豆。摸了摸扁下去的口袋,再看看老其弯腰找松鼠的滑稽样子,小其高兴地笑了。

    回到家,老其赶忙摘掉假发,换上灰尘仆仆的旧衣裳干起手里的活。

    “妈,快别做了,今天就当放假嘛!”

    “哎呀,落下一天没干啦!才八点呢。”

    小其望着她头顶的灯,转而望向墙壁上的裂缝,好一会儿,回了房间。

    年很快就过完了,小其又一次踏上征程,除了比回来时多背的一大袋农产品,还续上了足以抵抗新一年风霜的力气。

    快递来的时候老其正在洗她的袖套,擦了擦手接过来,留到半夜才拆。一剪刀下去掉出厚厚的一叠照片,老其一眼挑出了在二十年前同个位置照的那张,又从抽屉里翻出发黄的老式相片并在一起看,怎么看都不像同一个人了。她失落地将照片扣在桌子上,背面映出一行字。

    “妈,以后我们每年去一个地方,把照片拍满全世界!”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fhcrel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