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和K女就坐在“天涯客”门口我常坐的那个位置。那段后来在我的作品中著名起来的红砖墙和我成45度角，依然破败着，顺着它的斜面透视过去，是一涌一涌过来的车流。车流的灯光把我们的影子互相叠印在红砖墙上，一会儿淡一会儿浓。只有一束强光过来时，我们的影子就浓；如果另外的角度还有车灯打过来，那些光会冲淡原先的影子，并在墙的不同位置投下多个不同厚薄不一的影子。并且，这些影子随着汽车或快或慢的运动，作着相应的活动，或快或慢，一会儿拉长，一会儿压偏，一会儿多起来，一会儿少了，一会儿没了，一会儿…….
你说呀，你那个什么什么戏会怎么样嘛。K女催促我。但我出神地看着破砖墙上的影子，早忘了要跟她说什么戏。她的话，总归叫我回过神来了。但我知道，她未必真想叫我谈什么戏，她问我戏怎么样只不过没话找话找个跟我说上话的借口罢了。
小二，来两支珠啤先。我说。你想吃什么。我又说。花生猪手煲，怎么样。我又说。要不来个清蒸塘虱？我又说。再要一个炒牛河？什么青菜？我又说。蚝油生菜吧。我说。
酒一上来，我就跟K女干上了。她喝得好像比我更凶，把啤酒一杯杯往嘴里倒。这样，两瓶酒眨眼功夫就空了。小二，再来两支。你怎么会去拍这种电影呢。我那戏更没演头了，没钱。听说你现在演电视剧一集都到五千了是吧。我拿起酒瓶说一句，打开瓶盖又说一句，给她倒酒就说第三句，说完，正好给她满上。
操！那些烂电视剧，那是挣钱，也只是挣钱。不好玩。想演些好玩的。她说第一句，我正好把瓶口挨上我的杯沿，她说第二句我就开始倒酒了，她说第三句时我正好倒完酒，她说第四句我就把杯子端起来了，她说第五句我就咕噜咕噜把酒喝了下去。
她也赶紧咕噜咕噜自个儿把酒干了。
这个样子喝下去还了得？我们刚才在酒吧都喝了不少酒，虽然在路上消化了一些，又被风吹走了一些，毕竟还是刚喝过没多久。一会儿功夫，她就有点high了。奇怪，这回我倒没怎么high，她就high起來了。我怎么知道她high了呢？她站起来了，走到马路边儿上，努立使自己站上路牙儿。嘿，她站上去了，有点摇晃。她兴奋地大笑起来。她使自己站稳了。你说，我在这上边能立多久？她大声问我。没等我回答，她的身体在上边动起来。别以为她失去了平衡要掉下来，她是在上边跳舞呢。她的脚没动，身体在动，她的身体一会儿摆向前一会儿摆向后一会儿扭向右一会儿扭向左。她总能保住平衡，摆向前快要失去平衡时，身体就突然往后一弹，回复了平衡；在右边扭得太过，眼看她就要掉下路牙时，她又弹到了左边。嗳哟我操，现在她的双脚也动起来了，双脚交替着悬空，配合着身体和双臂的弹摆扭伸展缩，极其牛逼。
理所当然的，满大排档都响起了喝彩声。
掌声响起来，K女越发来劲，把我和食客的醉眼都当作了摄影机的镜头，把晃来晃去的车灯当作了戏剧舞台的灯光，她的表演欲被彻底调动起来了。她晃啊晃摇啊摇，在路牙儿上腾挪跨跃，身体轻盈得似要飞起。啊啊，她真的飞起来了，她飞离了城市的灯光，先飞离车灯交织的那片光网，再飞离路灯和建筑物上的霓虹灯和造型灯所布置的光块，再再，她飞离了城市里所有的灯光所散发出来的那种散光的光晕和光罩，她飞进了夜空，直向满天已经被城市灯光污染得模糊不清的星光飞去。我看着，看着，看她飞翔，盯着她看，看得我眼睛发酸。她飞翔时仍不忘舞蹈，并且，边飞翔边舞蹈边对着我们兴奋地大喊大叫。她的飞翔，慢慢地小成了一个点，消失了，消失在我们已经看不见的星光里，只有她兴奋的叫喊声遥远在天际仍然很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
唉哟。K女的一声叫唤传来，我们看见她重重地从路牙儿上摔了下来。我们看着她轻盈舞蹈着的身体突然瘫软下来，就摔倒了。此前，大排档众食客早已忘记了喝彩和鼓掌，都痴痴地看着她的舞蹈，忘了动箸，忘了喝汤，也忘了喝酒。直到K女唉哟一声摔倒在地，大家才回过神来，众口轰了一声就纷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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