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关

作者: 徐有寂 | 来源:发表于2017-12-07 18:59 被阅读0次

                                  一

    老关是我的大哥,是我拜把子的大哥。

    我认识他的时候我们都上初三,是一个班的同学,座位离的比较近,就慢慢熟悉起来。

    我那个时候刚开始住校,因为我爹是学校的老师,所以我获得了一些小的特权,比如不用住集体宿舍,而是单独的住在一间小房子里。

    当时初中学校的基础设施是非常简陋的,宿舍是七十年代左右建的砖瓦房,用了30余年,阴暗潮湿,不到十平米的房子里挤进10几个孩子,分上下铺,两张床能挤下六个人。

    因为地方逼仄,男生又不爱干净,宿舍里就有很大的味道,他们也没有地方洗澡,讲究一点的就在早晨起床的时候抢一个水龙头洗头,再用梳子细细的梳好。条件好的买瓶啫喱水喷一下,保证头型不乱,以维持一天的完美形象。

    水龙头里流出的水当然是凉的,夏天洗头还好,冬天洗完就要结一层薄薄的冰,他们早晨五六点钟起床洗头然后顶着一头冰碴赶去早自习,长此以往他们中的很多都开始掉头发,包括我们班长得最帅的黄发哥,他常年带着一把梳子,一面碎了的小镜子,当众表演梳掉头发的绝技。

    所以在大把落发之后他们终于有了秃顶的恐惧,然而头发是不能不洗的,不洗就不会柔顺。不柔顺就意味着没有自信,这在某些情况下可能导致没有女孩子喜欢,这点是很致命的。你没有两个相好的女孩子,就没有资格谈恋爱,假如你又不会读书,没有一个护身符似的好成绩,你就会成为一个没有排面的人,就会受到某种程度的孤立和欺凌,而这种受欺负的严重程度另一方面和你的身体强壮状况呈反比。

    当然这要排除某些特殊情况,比如你背后有人,或是传闻中混黑的干哥,或是网吧里有纹身的网管,是否有人是衡量你实力高低很重要的一个标尺,而当你拥有被大多数人认可的实力,就能成为学校的扛把子,你洗不洗头都有人崇拜,有大把的早熟的丰满女生倒贴。你神采飞扬,走路时前呼后拥,有一群小弟替你解决生活中的小事,比如买饭,比如买烟,比如包夜时抢网吧的机子。

    然而这批人的头发大多都是最柔顺的,而且有千奇百怪的样式,最多的是极长的斜刘海,盖住眼睛或鼻子,偶尔有昂贵的爆炸头,镀了或黄或红的颜色,他们拥有更多洗头的特权,比如一个固定的洗头位置,一条全宿舍最干净的毛巾,用之不尽的洗头膏,或者是拉芳,也可能是更高级一点的海飞丝。

                                    二

    老关是早起洗头族中的异类,他并非班里的扛把子,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面他也没有机会谈恋爱,他洗头或只为了舒服,又或只为了遮掩他旺盛无比的头皮屑。

    他平时是很少有畅快洗头的机会的,只在一星期特殊的几天,才能洗上头。这几天扛把子们会去网吧包夜打cf和跑跑卡丁车,然后带着自己的小女朋友去镇上的旅馆里过性生活,这时他才可以在一群争抢水龙头的长毛中凭借速度脱颖而出,让自己微卷的头发得到洗头膏的滋润,这道看似简单的洗头工序只有早晨可以进行,其他时候水龙头都拒绝工作,所以在扛把子回归的那几天,老关的头发是杂乱并且软踏踏的。

    总而言之,他好像也没有什么排面,他比我还要矮一些,我按身高排座位,要坐在最前的位置, 所以他也并不是一个高大而强壮的人,可这些并不能妨碍他成为我的大哥。

    而我们从普通一点的朋友到拜把子兄弟转变的关键,还是洗头。

    当时我们在班里互相都熟悉一点了,某天中午我邀请几个经常一起玩的同学,去我的私宅里吃泡面,除了老关,同去的还有我当时的同桌大帅,他是一个剑眉星目的胖子,因为痴迷于斗破苍穹,而带着手机上学,是一个看上去很富裕的人,还有一个行事极为正经的同学,身体强壮,高度自律,后来他高中毕业去读了军校,成为了一名飞行员,这是很了不得的职业,他后来的生活神神秘秘又前途无量,平时极少能使用智能手机之类的通讯工具,所以我和他就真的很少联系了。

    在我们当年一起吃泡面的时候,老关发现了我私宅里有热水和成瓶洗发水的事实,他当时极为兴奋,以后就常来我宿舍洗头,作为朋友之间的回报,他和大帅请我棒棒冰吃,5毛一支,可以从中间掰开,可乐味的雪碧味的草莓味的都有,我到现在依然记得这种零食冰凉且古怪的味道,他们喜欢咀嚼里面的冰粒,觉得既凉爽又好味,而我喜欢静等冰块融化,将其中微凉的液体一饮而尽。

                                  三

    夏天最热的时候他和大帅经常来我宿舍里借宿,房子里面有两张床,他们共宿在另外一张床上,都很喜欢看的一本黄书。

    关于我们拜把子,是不久之后的事情,我们晚上一起吹牛逼吹的融洽无比,他某一天又帮我出手教训了一个来挑衅的小混混,展现了与他体型严重不符的惊人战力。我便对他有些心悦诚服了,所以在一个夏天的早晨,当他们洗完头之后提出拜把子的建议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我们三人对着一枚刻着太上老君的铁币拜了三拜,铁币是老关随身带着的辟邪法宝,又讲了几句同年同日死的场面话,便结拜为异姓兄弟了。

    当时结盟是一件很有战略意义的事情,这代表着你从属于一个小团体,扛把子们和他们的狗腿子很难只单独欺负你一个人。你的伙伴会帮你出头打架,即便打的头破血流。

    我们就搁伙在一起吃饭,在食堂也有资格单独占一个桌子了,现在想起来真是非常开心的事情。

    老关不是一个家庭条件很好的人,我认识

    他的时候,他父亲就得了很重的病,当时我们都不知道,只留意到他平时有些节省,他跑得很快,身体很棒,运动会的时候跑二百米是我们学校的第二名,他跑步的时候,需要借我的鞋子穿。

    运动会之后就是沉闷的炎热的夏天,在最热的时候,我们就要中考。

    我们县里只有两所高中,一个好一点,一个很差,差的那一所学校的年纪头名才勉强能考个二本,我们都很努力的想去考好一点的那所,有的女生中考前几个月都学到半夜两点,真的是在路灯下熬夜学习。

    大多数人都没什么背景,对于很多农村的小孩而言,上学就是唯一的出路。

    那个时候老关却表现的漠不关心,他初二的时候成绩是非常优异的,是班上的头两名,我们一个班里,大概能考七八个好高中。

    他初三时却像是放任自流,厌倦读书,很快就掉了名次,在自己座位上睡觉,看着与世无争,却和我们当时的化学老师有很大6的仇恨,此人原来是教历史的,据说只被补习了几天就来教我们化学,课上的非常糊涂,曾经完成过点酒精灯烧着自己头发的壮举,我们班后来考高中只有四个过线,这名糊里糊涂的庸师有脱不开的干系。

    他们之间如何结的恨我不得而知,他在中考前一周因为顶撞化学老师被罚回家反省,我们察觉出他的心烦意乱,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当时每个人都非常紧张,失去了旁顾他人的能力。

    然后是中考之前的体育测试,我从小体弱,看到要跑800米真的是头皮发麻,而且我们的体育考察方式又非常奇怪,跑800米并没有一个统一的及格时间,所有的成绩只按名次统计,一个组的头名就一分不扣,第二名扣一分,第三名扣两分,以此推类的计分方式,我记得那个时候老关就是和我一组,还有黄发哥和几个不相熟的混子,我们上了跑道,很紧张的在煤渣地面上做准备活动,在听到发令枪响后就施尽全力拼命的往前跑,像是终于要触摸到所谓的光明的未来,我一直跑在队伍的最前面,没有人超过我,二百米第二名的老关也没有,最后800米四分半的我是第一名。

    我同组的同学都只在我身后慢慢的跟着,他们以打架凶狠为荣,平时卖力的锻炼自己的身体,他们有无数个机会一抬腿就可以超越像个肺痨病人的我。

    这都是商量好的,那个时候这些人说,我们都上不去高中了,你成绩好,能考上就好好学,以后能有出息。

    这是我初中生活记忆最深的一件事情。 

    之后就是去县里面中考,炎热的两天,我们班主任带队,集体住到县里的一家宾馆里。这家宾馆位置特殊而敏感,背靠着本县最有名的红灯区,我们晚上激动难耐,坐立不安,放弃复习靠着窗子胡乱张望。可惜并没有看到活春宫上演,连旖旎的声音都没听到一毫,隔壁房间有些动情的黄发哥主动向街头拉客的老鸨搭讪,扯了两句之后,被拉客的大妈调笑的满脸通红,悻悻而退。

    大帅在房间里唱奇怪的歌,大都是李玉刚的,极为难听,老关下楼买了一瓶冰红茶,接连中了三瓶。

    同住的还有一个大个子,我们都叫他夏秋,也是我很好的朋友,初中喜欢看小说,高中痴迷打游戏,lol打到白金,现在还能带我躺赢。

    那个时候我们身上大都有二三百块钱,来维持这两天的伙食,我们各种地方都去吃,多是路边的小摊,非常便宜。

    然后是考试,先考语文后考数学,语文作文的题目奇怪而温柔,叫做一堂难忘的语文课,这个题目我现在都记得,它让我平时引以为傲的语文成绩,以中考50分(满分100)告终。我很难理解为什么中考作文会考小学生常写的题目,顽固而弱智的我,在限字600的作文纸里,用500字描写了语文老师的相貌。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真正使我难忘的,是我考完物理之后,突然记不清自己写没写名字。

    这一点是很致命的,物理满分50分,这意味着我可能在少掉40几分的情况下,考不上好一些的那所高中。

    我自责又懦弱,中午回去后连饭都吃不下,当时我们凑在一起吃刀削面,我一口未动,几个人一起忙着安慰我,告诉我肯定是写了的,我头痛无比,神情萎靡。

    这时老关放下碗筷顶着大太阳出去了20多分钟,汗流浃背的回来后,很高兴的告诉我他去考场那边遇到了监考老师,你就是没写,老师也给你写上了,这都没有事。他说,都是老师告诉我的,你信了吧。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当时是否真的遇到了一位没去吃饭而且乐于助人的监考老师, 但我当时却是深信不疑,安心许多,下午英语考的很好。

    然后中考结束,从县城回去的时候,老关又买了一瓶冰红茶喝,笑嘻嘻的打开,没有中奖。

                                  四

    我们终于又回到自己熟悉的小镇,全班在一块喝了一顿散伙酒,我第一次喝酒也第一次喝醉。喝醉的感觉真的很奇妙,天旋地转,头脑昏沉,所有的人都模糊而可爱,我叫嚣着要和班里的扛把子打架,他们把我拉开,扛把子很轻易的原谅了我。

    我想我本来是应该有更多记忆的,我喜欢的脸上有红胎记的小姑娘,她低着头害羞的笑,微黄的泛卷的头发,还有个曾经望向我,或许是含着一点点爱意的眼睛,后排腿很长的女孩子,缠磨着向我讨一张她的画像,教室里用坏了的灯,掉下来过的风扇,画画用完了的铅笔,所有被遗忘的不被遗忘的,浅浅发生过的,无比渴望过的,都随着这场宿醉,潦草结尾,再也不会被旁人提起。

    我喝醉后夏秋送我回家,我第一次意识到人与人之间酒量是有很大差距的这个事实,就是来自于这个人,他灌了差不多一箱半啤酒,在拼酒喝趴了扛把子之后,依然可以在众人面前谈笑风生,最后还能骑着他没有刹车的电瓶车送我回家,而烂醉如泥的我,不过喝了四瓶啤酒而已。

    即便是若干年后的今天,我依然容纳不了他一半的酒量,每年少有的几次聚餐之后,他依然会送我回去,不过换了座驾,他是我们当中,第一个有车的人。

    我们几个人又额外聚了几次,还一起照了相,几个人弱智一样的凑在镜头前,开心而局促,照片底子打的很白,显得我们所有人都脏兮兮的,老关被我们围在中间,只漏出一张有些苍白的脸,连脖子也看不到。

    再后来就是静等成绩出来了,整个过程枯燥不安,中间老关去别的城市打工,大帅去亲戚家帮活,夏秋怎么都联系不上,只留我一个人,在这座干燥闷热的镇子上孤独发酵。

    唯一可说的是在漫长的等待中我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一部手机,那是我舅舅淘汰下来的,能打电话发短信,也只能打电话发短信。

    老关临走之前,要我帮他看成绩,我的分够了高中,你就告诉我,不够就算了。

    当我在床上躺尸了两个星期之后,终于等来了成绩的公布。

    我是个遇事非常容易急躁的人,逢大事全无静气。但在经过了极长的等待之后,我突然产生了某种奇特莫名的宿命感,这种宿命感使我激动但却镇定,我知道这是我的,很难改变,我同时知道有些东西怎么哀求也不会降临。

    我最后考了将近500分,比录取线高73分,是我们班的第二名。

    第一名是飞行员,他整个初三比我名次靠前的次数寥寥无几,我甚至一度小人得志似的嘲笑他的努力。

    物理惊喜的接近满分,语文意外的没有及格。

    这到底不是高考,只要过线,超多少分都没有所谓。只是我爸觉得面子上挂不住罢了。而我最好的几个朋友,都没有过线。我的拜把子大哥,化学只考了九分。

    这是很糟糕的一件事情,我极希望我们可以进入同一所高中,但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了。

    老关差10分左右过线,假使他化学只考到及格线,也能稳稳的考上好些的高中,然而他硬气而且顽固,他对化学老师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嫌恶,这使他无比讨厌这门学科,得到的九分只可能是胡乱蒙选的选择题。

    我一度觉得他所谓年少轻狂的行为非常愚蠢,简直是自毁前程,他得知自己成绩后的态度却非常淡然,他整个漫长的暑假都在一个很远的城市打工,据说攒钱买了一部当时最潮的诺基亚N97,或许是因为我们其他几个人的通讯手段都太落伍,整个暑假我们都没有太联系。在之后大约一年多的时间,我们几个人甚至都没有见过他。

    暑假里我和大帅去县里上补习班,在来来回回上学放学的时段里,他终于迎来了斗破苍穹的大结局,那是在一辆城乡大巴上,沿途颠颠簸簸,我们从补习班往家里赶,他拿出手机看了几眼,就告诉我斗破大结局了,萧炎把魂天帝打死了,然后他很有些伤感的红了眼睛,我当时不能明白他为什么会傻子一样的对着一部大团圆的玄幻小说落泪,现在想起来,他真正怀念的,应该是初中追书的日子吧,一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天天凑在一起讨论谁书中的剧情,讨论萧炎有多牛逼,药老有有多牛逼,他们吃一毛一根的辣条就馒头,喝水龙头里冰凉的生水,和那个光怪陆离的斗气世界格格不入,却痴迷到连自己家的狗都被起了净莲妖火的名字。

    大帅后来把能上网的手机卖了,80块钱,买了3本五三。

                                        五 

    在见老关已经是一年之后了,这一年我去了新的高中,军训,上课,吃饭,考试,玩闹,交了几个新朋友,我没有初中那么优秀了,再也考不到班里的第一名。

    我在见到他是在小镇的大街上,大概是五一放假,我去街口的小摊上买了个五毛钱的雪糕吃。

    穿着拖鞋提提踏踏的往回走,就看到对面他骑着一辆很破的电动车风风火火的赶过来,他骑一段就用脚刹车,车子行到我面前刚好停下。

    老五你放假了啊。你们五一,他停下车,从车筐里拿出一瓶脏兮兮的冰红茶,用手擦了擦上面的泥递给我。

    都放了几天了,你们学校不放吗,我问他。我都不上了,他挠了挠头说。我高中就上了一个月。

    我的拜把子大哥,在十七岁左右,因为家庭变故,不得不永远退出了学堂,开始为了家庭生计奔波了。也是那个时候,我突然猜到他初三是不打算往上考了,假如真是考到好一些的高中,家里肯定不会同意他退学打工,以我们这边人的性子,是砸锅卖铁都要供他考大学的,我不知道他最后以什么样心情做出的退学打工的决定,又以何种方法让自己慢慢疏远所熟悉的试卷课本,他运动会拿到二百米奖状的时候开心无比,他说要拿回家让老爹高兴一下,我那时就知道他是一个渴望优秀的人,他希望自己上进踏实,能成事情,能被家人朋友引以为豪,然而生活从来不能如意,他想追求一些东西,又不得不痛苦的放弃这些东西。

    我们之后又谈了一些别的什么,他告诉我他现在很忙,过两天要出远门去南方投奔亲戚,他说现在没有空,等我们暑假放假了,他从南方回来,就带我们吃顿好的。你们几个要好好学,尤其是你,得上大学呢,他最后说。

    我们暑假当真又聚了一次,我和大帅依然在上补习班。我们逃了课偷偷跑回去,夏秋偷拿了他爹的两瓶白酒,老关不知道从哪捣鼓了一辆小昌河车(面包车),就开车带着我们去镇上最好的馆子吃饭。

    我们四个人,花了大概300块钱,没有点酒喝,只喝完了自己带的两瓶,这是我第二次喝醉。

    我们三个凑了300要去结账,结果老关就很生气,这是你们的钱?这是你们老子的钱,你们现在能挣着钱吗?他舌头有一点打结,说话叽里咕噜的,后面的事情我就记不清楚了,他结完账非要带我们去唱歌,他的昌河开的晃晃悠悠的我们也不害怕,后来清醒一些的时候就是在KTV里了,老关点了一首林俊杰的老歌,唱的很激动,整个包房烟雾缭绕,灯光刺眼迷离,在一片一片绚烂的彩光中,我瘫坐在沙发里,仿佛半个植物人,我头脑昏沉,在某个头顶紫光打在我脸上的瞬间,我甚至觉得他唱的异常动听,起码听不出一点跑调。

    大帅依然对李玉刚念念不忘,在他完整的唱完第一首歌后,我终于艰难的直起身子,走到卫生间门口,打开门,扶着垃圾桶,将味道浓烈的胃液混合物吐了出来。

    后来我们各自回家,老关很快又去了南方,夏秋据说在差一些的高中里混的风生水起,暑假里笼络些人,立志成为新高二年级的扛把子,我和大帅依然在孜孜不倦的上补习班,我们上课睡觉,下课看着那些穿短裤的女同学发呆,中午吃五块钱的米线,连个鹌鹑蛋都加不起,两个人一胖一瘦,一样的弱智。

    很快高二就降临了,最好的消息是马上要成为扛把子的夏秋突然转校来我的高中旁读,对面高中少了一个打架蛮横的傻大个,而我多了一个伴在身边极为壮实的好朋友。

    关于转校,大帅当然非常的羡慕,但夏秋的老爹是交了不菲的择校费,又脱了无数的关系人脉才把他儿子安排进来的,羡慕并不能解决这些实际的问题。

    第二好的消息是我拥有了一部可以上网的手机,从此我扔掉了破旧的MP4,开始了一段疯狂上网阅读修仙小说的岁月,这对我的父母来说,或许是个不小的噩耗。

    我当时极度沉迷此道,只觉得世象万物不着我相,滚滚红尘无留我心。我上山修道就可白日飞升,入寺为僧便能立地成佛。我几尽癫狂的安利别人修仙,使旁人一度觉得我非常傻逼。

    然而这种癫狂是很少外漏的,我大部分时间里甚至非常安静,我只是一个在座位上不言语看小说的人。我那时觉得自己聪明无比,没日没夜看小说, 依然可以考到班里的第十名,我又犯了初中嘲讽飞行员的劣迹,这段时间我是无比弱智的,我嘲笑一切正在努力的人,认为他们看不通透,认为我辈应该青云直上探索宇宙,我是如此的傻逼,好在我的朋友们没有放弃我。

    我高二时打了几场架,现在想来都和自身的性格缺陷有关,这里要谢谢我的夏秋老哥,很多次他要是不帮我“冲锋陷阵”,战场解围,以一己之力扭转局势,我恐怕早就要休学一阵了。

    然后是慢慢清醒的一段时光,这大概与传言的世界末日的结束有关,我当时对有关于此的流言深信不疑,在12月11日当天,我甚至彻夜未眠,睁大眼睛,只平躺着等待着审判降临,人类毁灭。

    然而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终于开始慢慢清醒。

                                  六

    高二之后我和大帅上了最后一次补习班,这一个月我俩彻底放纵了自己,我们交上钱之后就没在去过教室,每天在小县城里顶着烈阳游荡,最热的时候就找个网吧上网,有机子的时候就浏览一些人体艺术的图片,没有机子的时候,就安静的看别人打游戏。我们晚上的时候跑到夏秋租的房子里借宿,他像我们一样被迫补习, 却热衷于上课,生活要强奸你,你反抗不了,就要享受,他说,我享受上课。

    那个时候我觉得他这个比喻说的精妙无比,不久之后我才知道这是网上早就过时的段子。

    至于夏秋,他真正的上课热情来自于他的同桌,一个据说非常美艳的姑娘,而且有一个非常温婉好听的名字,这个名字在后来的几年里被他提起过无数次,然而我终是不记得他嘴里的姑娘到底叫什么。

    也就是在这个暑假里,我突然就长到了181,这使我老爹非常开心,他只不到一米六五,我妈不到一米六,在确定我是他的亲生儿子之后,他把我异常的身高称为返祖现象。我的家族亲友中的男性确实多是高壮的大汉,很少有同我爹一样的海拔,据说年轻时英俊无比的我爹受制于身高少完成了很多伟业,而当我真正的长到180之后,却悲哀的发现自己并没有遗传我爹的好相貌。

    在同样的一些时间里,夏秋接触了英雄联盟这个游戏,这是他生命中划时代的一件事情,从此他同我们一样不再上课,也不再理会自己美艳的女同桌,他们互相之间再联系上的时候,夏秋已经身在内蒙,真正的不在上课了。

    整个夏天下了很多的雨,有的非常大。有的非常急,在某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夏夜,我做了一些刷洗汽车的梦,梦境非常真实,使醒来的我一度认为这就是我的最终的宿命,并使我产生了强烈的厌学情绪。

    这个时候我们又失去了和老关的联系,他在我们的生活中变得忽隐忽现,他以前的手机打不通,QQ头像也从来都是灰的,我们只在聚在一起喝酒的时候怀念一下他。感叹这个老大哥不知去了什么地方,能不能每天好好的吃饭,有没有拐到个好看的南方姑娘。

    生活没有跌宕起伏,甚至都没有什么新意,一日和一日离奇的相似,睁眼闭眼,打开风扇关掉风扇,我和大帅茫然的等待高三的降临,等待着所谓人生第一个分水岭的降临。我们终日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心照不宣的从不提起马上要高三的事实。

    夏秋在放弃美艳姑娘之后专心游戏,水平越来越高,据说已经上到了不屈白银之境。

    我在街上乱走的时候,偶尔会遇到飞行员,他同从前一样的身形强壮面容古板,见了我会笑一下,伸出手要和我握手,这是我们两个单独的游戏,从初中的时候,我们就通过这种简单的方式角力,一方的手劲大,另一方就会被握的生疼,当然,我从没赢过他。

    我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嬉皮笑脸的问他去干啥,他讲话同从前一样的不紧不慢,告诉我他过了招飞的身体初检,要去公园里锻炼一下身体,不能被高三的学习任务拖垮了。

    我忙着给他让道,告诉他以后发达成了将军不要忘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他竟然非常认真的嗯了一声,他迈步往前走的时候非常沉稳,每一步都走的恰到好处,又走的很快,我那时就知道他已经开始把自己当一个士兵训练了,他从来都有未雨绸缪的本领,是我见过最有自制力的人,又从不在意别人的有色眼光,初中三年,在那样混乱的宿舍环境里,每天100个俯卧撑,从来没有间断过,是很正直的人,不同流合污,极少与别人起争端。

    我看到他走的很远,慢慢变成很小的我看不见的影子,这是我最后一次见飞行员,他后来被东北某军校提前录招了,成为了在天上开飞机的人。

                                      七

    下了全夏天最大的雨之后,高三就来临了,我像往常一样的作息,学校里给高三的学生多加了一节晚自习,每晚十点半结束。我大多时候都逃掉,当时也很少看小说了,空闲的时候,就疯狂的画画。

    夏秋在网吧里扎了根,他换了一间网吧上的阁楼住,租金不菲,却更方便上网,我很难看懂他在玩什么,他只玩一个游戏,只练一个英雄,大概到了高三寒假的时候,那个被他叫做男刀锋的英雄在游戏中已经把把超神,大招隐身,落地秒人,操作以臻入化境。

    我在新班级里凭借画画的技能混的风生水起,还被提拔当了文艺委员,我最大的爱好,就是给班上最好看的几个女生画肖像,她们也乐意让我画,其他的一些女生就求着我画,我就感到自己春风得意,每天乐的像个傻逼,日日游走在各个女生座位之间,终于不再是一个看上去很安静的人了。

    班里当然有看我不顺眼的刺头,却又畏惧一手江湖上还有传说的“扛把子”夏秋,因而不敢挑衅我,我自然感到高兴,于是有时候下了晚自习就去网吧里瞧瞧还在打游戏的扛把子,给他带一点东西吃,避免他饿死。

    我整个高三,借了夏秋很多钱,他的钱是某个暑假打工赚的,不知道为什么花起来宛如用之不竭,使我很长一段时间里产生了他是不是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的错觉。

    我当真借了他很多钱,他也不催我还,我慢慢的还了很久才还完,这笔钱我大都用来买乱七八糟的精装漫画了,现在想来浪费钱财真是弱智。

    我高三上学期考了有史以来最好的名次,我把这归功于我充足的睡眠,和逃掉晚自习的明智行为,过年时搬了新家,全家喜气洋洋,感叹美好生活即将降临。

    大概是临近过年的几天,我别了一年半的大哥又回来了,他在云南跟着姑丈搞绿化,据说在即将月入过万,走上人生巅峰的时候和领导起了冲突,撂挑子不干了。他开着昌河来家里找我的时候我俩都感到一阵莫名的惊奇,他觉得我高了太多,已经过了他一头,而他在南方被日光晒的发黑,又变了头型,我很难认出他了。

    但我们毕竟曾经是那样熟识的朋友,我们从彼此的话语中很容易就能听出互相的牵挂,我和他上了车,去把大帅和在网吧里的夏秋找来。

    这一顿酒是我不知道第几次喝醉了,我在几个夏天和不同的人喝酒撸串,慢慢练出了一点酒量。中间也陆陆续续醉过几次。这场酒喝了很长时间,菜上的很慢,我们喝的有些急,有些话我们也没有问,只是捡高兴的事情说,又回忆了初中同学的际遇,剃去长发留了短寸的黄发哥已经结婚了,孩子都一岁半了。

    扛把子和初中女朋友最后走到一起了,今年五一完的婚,班里力气最大的小矮子去学了汽修。在省会城市打工,平时不怎么讲话的某某倒卖手机发达了,开上了奥迪A6。。。

    很多记忆鲜活了起来,我们却同样心照不宣没有谈当下。

    过年时下了一场小雪,没有赵本山的春晚格外的不好看,窗外密集的炮竹声吵闹的无法入眠,我给很多人发了拜年短信,有的人回了我,有的人没有。

    过年之后又踏上新的旅程,老关倒是留在家里没有在出去,说是要在家寻摸个活计稳定下来,我们几个上学的,初七过完就离了家门,去为新年六月的终极考试在搏一把。

    中间老关来学校看过我们几次,都是中午,他很机智的避开了我们上课的时候,但还是只有40分钟的时间吃饭闲聊,然后我们不得不赶回去午休自习。

    大概是临近高考的四月,夏秋突然蒸发不见,他租住的房子甚至都没有退租,手机停机,常去的网吧也找不到他征战的身影,他的同班同学表示并不知情,在他们眼里,夏秋整个高三都像是人间蒸发一样。

    他休学了,在后来很迟的一通电话后,我们才得知他暂停学业,放弃了高考,去内蒙古投奔叔叔开挖掘机。

    电视台上总是在循环播放着蓝翔的广告,让我一度认为开挖掘机就像网络上的段子一样,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我某个很好的朋友,会过上这种像段子似的人生。

    现在回想起来,也就是差不多的时间里,我也同样突然放弃了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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