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 故事节l 抬棺人：淳安

423 故事节l 抬棺人：淳安

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前言：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他，可每次见了他后，就想提笔，或许他终究有被你们知道的必要。

     

       

423 故事节l 抬棺人：淳安

01 

        我积极响应国家政策，生了二宝。当地习俗第二个月就得回娘家，呆一个月才能回去，多一天少一天都不行。在娘家，我见了他，淳安，我们当地的抬棺人。他皮肤黝黑，一只眼睛在小时候得了眼疾，家里穷，当地医疗条件差，没治好，就瞎了，眼珠子有些外翻，挺吓人，我们经常见，也就不奇怪了。其实，淳安姓杨，名淳安。

        他穿的破烂，有些脏兮兮的，不爱刷牙，所以左邻右舍都不喜欢他，他年轻时有媳妇，媳妇死的早，留下个小子，日子难熬，就选择了抬棺。抬棺只需要力气和胆量，挣钱也多，他浑身的劲，为了养活孩子，豁出去了，什么都不怕。当地只要有人死了，无论年老年少，都去找他，渐渐有了名气，专门负责帮死人料理后事，他就是抬棺人。

        我奶奶去世那天，我急忙从单位赶了回来，一进家门就去找奶奶，她静静躺在床上，脸色灰暗，皮肤发硬，我刚哭了几声，淳安一把把我推开了，我差点摔倒，我有些生气，这么鲁莽！

        “不能见哭声，都给我忍者！若要哭出来，灵魂就不走了，一直停在家里，也不能超生！你们都不得安生！”淳安大声吼着。

        我们都停了声，偷偷抹眼泪。

        奶奶身体挺好，就是年龄大了，一觉起来没了气，请淳安瞧了后，下葬的日子就定了，两天后。

        “拿寿衣，快给穿上，找两个麻钱，一个放在嘴唇间，一个穿红线绑脚脖子上。”爸妈赶紧去准备，我和姑姑拉着奶奶的手。说完后，淳安来到院子里。

        “来人，设灵堂！桌子上摆上照片，大寿桃馍馍三个，水果一盘！小纸人一对，摆两边，白蜡一对！旁边摆上香炉！子孙们先上香！”

      “外面的兄弟，快！支凳子！准备抬棺！”淳安吩咐着，他的弟兄们都挽起了袖子。

        棺材要经过大门，摆在客厅，他们用粗粗的麻绳绑着，肩上扛着木头，慢慢稳稳放在客厅的条凳上，才都松了一口气。爸妈上前递上烟，端上茶水，还有毛巾“辛苦了！大家伙！”淳安他们，拍拍身上的土，接过烟。

        大伯，小叔，堂哥堂姐都来了，跑前跑后。领里街坊也都帮忙摘菜，洗菜，订好的桌椅、锅碗瓢盆都送到了，厨子也来了，他们乐乐呵呵的忙起来了，好像忘了这是丧事。

        淳安看了看表，“再等十分钟就入棺了，催催家里谁还没到，让快点，不能乱了时辰。”

        还好，都赶回来了，“你们再看看，最后一眼，说说话，我马上要入棺了！”淳安说这话时，我觉得他特无情，特冷血。我们一大家人都围在奶奶床边，拉着手，拽着衣服，摸摸脸，整理衣服……大家都忍者伤痛抹眼泪……心里难受极了！

        “入棺！”淳安他们抬起奶奶慢慢走到棺材前，轻轻放进去“现在可以痛快哭了，说说你们心里话，和老人告别，十分钟后盖棺。”我们一下子痛哭流涕，嚎啕大哭，说着不舍。          这一天，我没了奶奶，爸爸没了妈妈！每个人都撕心裂肺，嗓子都哭哑了，可奶奶躺在那里，安安静静，不知道她听得见我们的呼唤。“脸瓷实了，要盖棺了，都让开！”淳安再一次喊道，我们依依不舍让了地方，淳安盖上了棺盖，我们一下子控制不住了，向棺材扑去。爸爸他们哭的红肿了眼睛，我知道那是爸爸唯一一次哭，也是最伤心的一次，因为爸爸没了妈妈。

        我和姑姑坐在棺材旁边的草埔里，草埔，就是很多麦秆在棺材两旁的地上铺上一层，我们要陪着奶奶。

        堂哥们站在灵堂的两侧，若来了前来吊唁的客人，客人上了香后，要给客人磕头回礼。

        外面的人忙做着两天后的酒席饭菜，有些人闲来无事，三个一群，五个一堆，打打牌，喝喝茶，聊聊天，凑个人气，证明这家人缘好，村里为作好，口碑好。

        前来吊唁的人越来越多，到了晚上，请来了歌舞团的人，唱唱跳跳，六个人，一人三百块，让去世的人不寂寞，热热闹闹的。淳安临走前，叮嘱我：“今晚，做姑娘的就别回去了，守草埔。孝子们，轮流守夜。记得晚上要续腊，要上香，不可忽视！”淳安，又重复了一遍。

        晚上，我们坐在草埔里，说着奶奶生前的事，心里空落落的。

        第二天早晨，淳安第一个来了，天麻麻亮，“昨晚没事吧？你妈没惊着你们吧？她呀贤惠着呢！”

      “没有，我妈呀，她才不会，她还要保我们平安哪！”大伯喊声说。

        我和姑姑去了纸扎店，给奶奶买了金山银山，还有全套家电，摇钱树和一对花篮，还有腊，香，表等，这些都是淳安教我的，“这些随便买，表达你们对逝者的心意。”我和姑姑订好后，村里的人都来帮忙，拿了回去，靠在大门口。

        中午，下起了蒙蒙细雨，地面湿了起来，大家忙着支帐篷。

        离下葬还有三个小时，淳安就召集大伙了来站队了。

      “乐队在最前面，孝子紧随其后，男左女右，先近后远，最后乡里乡亲拿纸扎！”淳安大声安排，他那眼睛还是有点吓人。

        队伍站了好长时间，半个小时后，我们出发了。墓地在附近山上，我们得走两个小时路程。淳安带领我们，去安葬奶奶。

        孝子们一手握着长长的绳子，一手拄着棍子，腰上系着草绳，在路上，草绳自己掉，不能用手扯，没掉的，到时候坟前烧纸钱时烧掉。

        我回头瞅瞅，淳安他们扛着木头，绑着棺材，一步一步向前，稳稳当当，头上豆大的汗珠落了下来，可他们都不理会。一只手握着木头，另一只手穿过下巴去帮忙，两只手合着使劲，只觉得他们浑身使劲。

        到山脚，我们有些累了，淳安他们也停了下来休息。这时才用毛巾擦擦脸，头发都湿了，衣服前胸贴后背，脚上沾满了泥。有个五分钟，淳安就喊着“出发！”大家都站直了身子，慢慢向前。山路更是难走，我和姑姑互相搀扶，一步一步走了上去，淳安他们竟然一步也不落后，时不时催着我们，我们都放快了步伐。

        到了墓地，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淳安他们将棺材放在一旁，歇歇脚，就忙了起来。他这边看看，那边望望，再看看手表，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他想啥呢，我们的心情依然沉重。

        “下葬！”淳安指挥着，在墓地里支好斜坡，将棺材慢慢溜了下去，再适时抽掉搭的斜坡，棺材妥妥的躺在里面。我们把奶奶生前的衣服都带来了，淳安把衣服堆在一旁，“入土为安！”他话一落地，哭声一片……我知道奶奶离我们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奶奶走了，我们在悲痛里活了好久好久，经常看着照片想起她老人家。爸妈付了工钱，再专程登门道谢淳安，谢谢他帮我们安葬了奶奶。

02

        后来，我再看淳安时不那么害怕了，再见面，我称他大伯，他乐呵答应。

        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他推掉了，一个人习惯了。他把儿子拉扯大了，盖了两层小洋楼，小两口去门打工了挣钱娶媳妇。好几年了，打工的儿子没回家了，听说回不来了，命都没了。淳安不说，大家也都装作不知道。

        现在，淳安年龄大了，村里有人去世，不怎么邀他去了。

        隔壁赵奶奶常来我家，看看我妈养的花，甚是开心，她说喜欢我们家的大院子，敞亮，有花香，赵奶奶是村里老人了，她很温和。

        有一次我问她，“淳安的眼睛得了什么病？”

        赵奶奶告诉我：“淳安的眼睛没病，是被刀子戳瞎的！”

        我心里一揪，那得多疼啊！

        淳安小时候，有个哥哥，有父亲，有母疼，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但一家人团员。父母都是勤快人，在农业合作社挣公分，一家人勉强填饱肚子。淳安每天任务就是先给猪圈里的猪拔草，回来喂猪，接着洗红薯和萝卜，红薯煮稀饭里头就不用吃馒头了，萝卜可以做腌菜，能吃很久，那时候，大家都吃不饱，穿不暖，家家户户都一样，人们也都习惯了。

        有一天，村里有老人去世了，淳安爸去帮忙，安葬了老人后，流水席。席间有人提议，比喝酒，谁喝的酒多，淳安爸一听来劲了，端起碗就喝。那时候是粮食酒，没有勾兑，几个年轻小伙也不甘落后，咕咚咕咚三四碗下肚了，东倒西歪，话也不会说了，淳安爸也醉了，他非要再喝一碗，大伙拦不住，等淳安妈来了，淳安爸已经躺地上了，邻居们帮忙才把淳安爸抬了回去。半夜淳安妈大哭，大家都被惊醒了，包括邻居，淳安站在床前吓坏了，他使劲喊，憋着泪喊，他爸也没睁眼，淳安爸走了，是喝酒喝死的。

        淳安和哥哥送走了爸爸，他们再也没有父亲了，淳安晚上在被窝里哭的稀里哗啦，父亲终究还是去了。淳安妈只说一句：“你们俩谁再喝酒，让我知道了，就滚出这个家！”淳安和哥哥记住了，他们知道妈说到做到，她再经受不住打击了，何况，妈不说，他也会不喝的，所以淳安一辈子都没碰过酒。

        没了爸，一家人日子更难熬了，好在家里有两个小伙子，有的是力气，可吃的也多，有时候根本吃不饱。随着时间推移，农民自己种地，也有人做起了小生意，淳安和哥哥都长大了。乡下人土地多，种粮食，种豆子，养鸡养鸭，城里女子嫁到乡下去，能吃饱，还能补贴家里呢！要是有个乡下亲戚，那可好，有人接济，饿不死了。

        村里好心人看淳安妈没日没夜的干，还要给两个儿子说媳妇，心疼淳安妈，就给淳安妈出主意，两个儿子就当一个儿子，一个去乡下，给人家当倒插门女靴，有吃有喝，接济家里，多好！淳安妈起初不同意，她再苦再累也要撑下去，可日子还是不好过，吃不饱，两个孩子饿成竹竿了，实在心疼，就和孩子商量。

        两兄弟沉默了，淳安哥能大点，主动提出他去，淳安妈同意了，老大去好，老大稳重，老二还不懂事，很快订好了一门亲事。大儿子走的那天晚上，淳安妈哭了，哭了一夜，两个眼睛肿的像肉肉的杏，连着几天躺床上，不吃不喝。淳安不知道，倒插门是干嘛，他只想着，什么时候哥哥回来，或者他去看哥哥。

03

        赵奶奶接着讲，我对淳安的事知道的越来越多了。

        淳安妈是个寡妇，真应了那句话“寡妇门前是非多，”今天这个来说媒，明天那个来了，淳安妈一直不同意，她只想把淳安拉扯大，其他都不想了，淳安必须有出息。

        一天下午，淳安去挑水。那时候用水是十几家人一口井，大伙你来我往，井水越来越旺。

      淳安还没到井边，就听人说，“淳安妈和咱村好几个光棍睡了，我要娶她还不同意，现在要跟我，我还不同意了呢！”

      “别瞎说，人家淳安妈可是好人，人家虽穷也是有骨气的人！”

      “还骨气呢，要骨气那就别把老大给人家倒插门啊！人不可貌相呀！”哈哈哈。

          “……”

          淳安扔了桶，冲上前去，挥舞着拳头使出浑身的劲，左一拳，右一拳，手都渗出血了。对方一看拔腿就跑，可淳安不啊，起身就追，眼看就追上了，对方掏出了刀子，一阵挥舞，淳安年龄小，不懂得保护自己，一刀下去戳在了淳安眼睛上，血一下子就喷了出来，幸亏及时送到了医院，命保住了，可眼睛瞎了。淳安从那以后，就更不爱说话了，淳安妈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一夜间头发全白了。

        我依稀记得淳安妈的样子，一头白发用发簪挽着，皮肤蜡黄，瘦瘦弱弱，经常一个人坐在门口发呆，出神望着远方。有人说，淳安妈在想淳安爸，也有人说，淳安妈想大儿子，也有人说，淳安妈受到刺激，精神出了问题……

        后来，戳瞎淳安的人被逮捕了，判了重刑。这个我爷爷也告诉我了，当时我爷爷该案件的负责人，造谣是非，诽谤他人，打架斗殴情节严重，致人残疾，恶劣至极，予以严重惩处。那人拜托别人前来说情，我爷爷义正言辞拒绝了，一定要秉公执法。            淳安可怜，淳安母亲更可怜。淳安母亲后来真的疯了，一会哭一会笑，一会穿棉袄，一会穿裙子……后来竟不会走路了，瘫痪了。淳安，每天清晨，推母亲在门口晒太阳，傍晚推回屋里，就这样淳安和母亲相依为命。

04

        河南人逃荒，来到我的家乡。有人和当地人结婚于是定居，有人继续奔走。

        一天，有位妇女路过淳安家，上前讨水喝，淳安母亲就和那妇女攀谈起来，说来奇怪，淳安母亲唯独和那妇女说起话来就恢复了正常，那妇女暂时没了去处就留了下来，淳安母亲很是喜欢。淳安回来时，大概弄清事情来龙去脉后也不言语，大伙起哄，说：“淳安，你妈给你找了个好媳妇！”每逢大伙打趣，淳安便傻傻一笑。慢慢地，那妇女不走了，留下来一边照顾淳安妈，一边操持家务，别说，家里有了女人，就像个家了，能吃上热乎饭，穿上干净衣裳，屋里屋外都井井有条，一尘不染，淳安整日乐呵呵得，和大伙又说又笑。

        淳安和那妇女领了结婚证，那年淳安二十出头，小日子其乐融融。淳安去了当地的砖厂当工人，够一家人吃喝，妇女也勤快，去了啤酒厂洗瓶子，夫妻二人很是恩爱。没多久，淳安媳妇怀孕了，生下了一男孩，取名杨顺，意思是顺顺利利，心想事成。日子一天天的好了起来，杨顺也慢慢长大了……

        淳安妈，精神好了好多，几乎恢复了正常，每天就是看孙子，喂吃喂喝，抱孙子，看着孙子长大，杨家后继有人了。村里人都说，淳安终于时来运转了，好运气来了，淳安每天都乐呵呵的，他最喜欢的事就是让儿子骑大马，即儿子坐到他脖子上，东奔西走，这边窜窜，那边溜溜，不一会就到吃饭时间了，架着儿子一溜烟回去，父子俩别提多开心了！

        一天，还在砖厂上班的淳安，接到邻居捎信，淳安妈出事了。淳安听了，眉头紧锁，一路跑回家，到家里一看，母亲去世了。母亲走了，她走的很安详，脸上带着微笑，村里人都说，淳安母亲是高兴死的。淳安母亲走了，她离开了，她看了淳安娶妻生子，她放心的走了。

        淳安母亲下葬那天，村里人都去了，大家都来送别，淳安母亲辛苦了一辈子，疯了又好了，还看着儿子娶妻生子，她去着也安心了。淳安哭的像个孩子，近乎五十岁的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他把母亲的不幸都说了出来，把母亲受的苦都喊了出来。坟前，他给母亲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栽上松柏，直到儿子困了，他们一家三口才回到家。

05

        儿子慢慢长大了，淳安想着自己赶紧给儿子置办点家当，他在村里口碑好，大家有事找他，他从不推脱。淳安在村里借了点钱，买了拖拉机，那时候拖拉机三千多块，买的人不多。淳安买回来就不会开，人家简单教了操作方法，淳安就自己摸索，自己练习。

        那时候一心想着挣钱，也不知道怕，在村里转了几个来回，淳安学会了。他首先去拉木料，没想到一天能挣五十多，可乐坏了，顶上商品粮一个月的工资了，好日子真真正正来了。

        淳安尝到了甜头，干活越来越卖力了，早出晚归，一到家就抱着儿子亲不够。自己梳洗干净后，就让儿子骑大马，窜东家，窜西家，到哪家都受欢迎。谁家有活，只要说出来，淳安都记在心里，调整好时间就做了，有一点，无论谁留他吃饭，他都拒绝，非要回家，和老婆一起吃，时间长了，大家也都熟悉他为人了，不留他了。

        挣了钱，淳安有了新打算，他准备把家里的房子进行翻修，再买些新家具，给老婆孩子一个舒适的环境。他的打算说到老婆心坎里了，老婆也有此想法，淳安和老婆不谋而合。淳安开始接些小活，有人拉家具搬家，有人拉石头盖房，淳安都积极应下，安排好时间就去了，淳安成了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很快，买拖拉机挣的钱就还完了，再挣就攒下了，可以盖房子了，每每想到这里，淳安有说不出的高兴。

        一天，淳安的二爸病危了，老人临了要见着淳安一面，他得赶紧去见二爸，载着老婆孩子，还有大姐一家人出发了，自己有了拖拉机，倒也方便。二爸家离的远，在离家七十里的山沟里，在国道上走个二十分钟，剩下就是盘山路了，弯弯曲曲，淳安开着车一路飞奔。过了国道，就要翻山了，拖拉机嘟嘟的声传向远方，好像说着“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刚进沟口，路两旁都是河道，虽是河道，但也没有水，全是白花花的石头，大的，小的，圆的，方的，平的，不规则的……沿着山路慢慢爬上了山坡，越来越高，两边形成了陡峭的山崖。山路就是这样，从山脚上了山坡，到了最高点慢慢下了山坡，又翻另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