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父亲生日,妹妹说,妹夫准备亲自掌勺,一家人吃个饭,随意自然热闹。
父亲整七十了,但和同龄人比起来,不见老态,只有年轻,尤其是那一辈子都挺直的腰板。
父亲退休前只是一个普通的铁路工人,开过电瓶叉车,分局比赛得过奖,那是他一辈子的荣耀。后来为了方便照顾体弱多病的母亲,我们举家搬到了离姥姥家近的小镇,可惜那里的火车站没有电瓶叉车,父亲只能去装卸队的人力组干活,说得直白些,那就是一份靠体力吃饭的工作。
父亲是个脑瓜活络的人,并不满足于只拿微薄工资这样的工作,当然拮据的生活也让父亲不能满足。母亲的医药费,我和妹妹的学费,一家子省得不能再省的生活费,较比父亲三四十块钱的工资,简直就是巨额支出。这些都压在了父亲瘦弱的肩头,但不论多累,多难,父亲都依旧挺直他那副倔强的腰板。
我们家的困难在分局是挂了号的。分局每年要慰问困难户——就是给一定的经济补助。记忆中是五十块钱,五十块钱真的不多,但对于我们家来说却是一笔巨款,尤其年关的时候,无异于雪中送碳。父亲的单位毫无争议的把名额给了父亲。父亲很是感激,但回来并没显出很高兴的样子,反倒有些心事重重。后来领导找到他说要打报告,详细介绍家庭困难情况,父亲终于说出了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谢绝这份补助。我们多少也有些吃惊,但很快就理解了父亲,也尊重父亲的决定,更相信父亲那倔强而挺直的腰板一定能担起这个家的未来,何况还有母亲,还有我和妹妹。
父亲很有眼光,很有想法。他细心的考察市场,发现市面上卖的基本是应时令的蔬菜,偶尔有提前上市的,都是小商贩从外地批发来的,价格贵,新鲜度也不好,而且又不经常能买到。父亲看到了商机,于是他购进草帘子,角铁塑料布圆木等材料。
父亲也很能吃苦,他利用三班倒的休息时间熨烫塑料布(因为塑料布是窄幅的,需要熨烫一起达到大棚的宽度),和泥砌墙,架设角铁,固定圆木,这些活大部分都是他自己独立完成,妹妹小,我和母亲有时可以搭把手。但是像把熨烫好的塑料布,成卷的草帘子铺好固定结实还是要请亲戚朋友帮忙的。这个工程算得上庞大,记忆里已经找寻不到竣工的日期了,甚至模糊了开工的季节。反正歇班父亲就在忙碌,棚里棚外。
棚搭建好了,三面土墙,厚重保暖,一扇门方便出入,棚顶呈斜坡,北向南的走势,最高处两米多吧,父亲可以挺直腰板随意走动,向南,一点点变矮,父亲便要弓下身子劳作了,最南端,需彻底蹲下才行。这里是没有土墙的,父亲说,天暖和了,方便掀开塑料布透风,平时用长长的沉沉的圆木角铁一类卷在塑料布末端压住固定就行。好像父亲还在棚里搭了个炉子,以备大冷之时生来增温。
一切就绪,看上去可以轻松在大棚里种植了,那是没有经历的人的想当然,我最初也这么认为过,后来发现错了,因为最难的,至少对于我们家来说,即便现在想来也可以如是认为,不是选种发芽栽种浇水除草施肥,而是每天需要按时收放草帘子。草帘子固定在棚顶北部最高处,长度正好是棚顶斜面加上垂到地面的距离,白天是卷起来的,固定在北墙钉子上,一张帘子对应一个钉子。多少张帘子记不清了,只记得帘子需要笔直铺下,帘子和帘子之间不可有一点空隙,要完美对接,才能保证塑料布不裸露受冻。塑料布一冻就变脆开裂,那是决不允许发生的事,在棚搭建好投入使用后,塑料布的铺设是最大最耗费人力的工程。草帘子由两根绳子控制,需要两只手用力均匀,相互配合,随时调整,放一张草帘子绝不是一松手吐噜到头那样简单,每放一张,都要凝神静气,调整呼吸,因为一旦不走直线,需要卷起来重放,而卷起来也是来不得半点马虎的,同样的动作要领,差别就在一放一收而已。父亲歇班在家,这基本不成问题,父亲总会熟练的放下卷起,又快又好。而父亲上班的时候,我们就显得犹费力气了。母亲心脏不好,登高爬低是不行的,尽管她总会说没事,但她的身体不会说谎,布满紫红的血丝的脸颊,时常发青的嘴唇,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得到的胡乱起伏的胸脯,都让十岁刚出头的我登着梯子爬上棚顶做这些似乎不可能完成的事。这时候母亲便会到棚的南端,帮我看着帘子有没有运行在既定的轨迹上。夜色中,一南一北一高一低的对话经常飘散在风里。其实收放草帘子时,最怕的就是呼啸强劲的北风,瘦小的我总会被刮得东倒西歪,沉重的草帘子也作对似的不听摆布,每每这时,都要收放几个来回才能铺好一张帘子。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也着实是干活的好手了。
棚里的芽苗有了父亲母亲的悉心照料,长的很好,根系粗壮,叶片肥厚,生命力极强,栽下去成活率极高。父亲母亲生性厚道,没有半点算计。可以出售的秧苗总是十棵一捆,细小的绝不放里边,常有根部缠绕在一起的,那就顺手放里边,多上一两棵是常事,但从不加价,都卖一毛钱。挑选好秧苗,父亲母亲便在根部包裹上厚厚的一层湿润的泥土,确保秧苗到了谁家都可以轻松成活。我们家的秧苗成活率高还有一个秘诀,那就是出售前一阵子,父亲母亲便开始掀开大棚南端那没有固定封死的塑料布,每天适当的放风,让温室里的秧苗试着接受大自然的洗礼,经过风吹日晒的秧苗叶片油绿,须根庞大,矮而壮,最适合移植了。我们家培育的秧苗远近出了名,根本不愁卖,甚至不需要自己运到市场,只要坐在家里,等着那些老主顾或者口口相传慕名而来的挎着篮子的买家就行了。
秧苗出售过后,大棚也不会空闲下来,父亲母亲便会把地重新翻整,把那些不被问津的秧苗栽上,像侍弄孩子似的精心照料,秧苗也极懂心思似的,蹭蹭的长,抻蔓了,搭架,领蔓,绑定,然后继续侍弄,直到开花结果。因为半棚半露天,上市自然比陆地的早,新鲜美味,总能卖个好价钱。只是都拿去卖了,自己的餐桌上是捕捉不到它们的身影的,记忆中吃过的第一口鲜,是借一只鸡的光,它淘气的啄坏了一个红彤彤的西红柿,母亲心疼不已。在母亲极其遗憾的目光中,我和妹妹狼吞虎咽地分食了,只是当初的美味如今竟不记得了。小的时候也抱怨过,大了明白了父亲母亲的不易,便释然了。他们是最有资格品尝第一口鲜美的人,不也是放弃了吗?就只为了多卖几个钱,是的,就是那样的几个钱,一点点攒起来,让家里宽裕起来了。
今天是父亲的生日,自然说父亲多些,但我仍要说说母亲,我那操劳一生的母亲。
父亲能吃苦,但现在想来,体弱多病的母亲更能吃苦,之所以加一个更字,那是因为母亲的病弱之重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据说我十七个月的时候母亲就病了,风心病,出现了咳血的症状。地是种不了了,医院开具了母亲丧失劳动能力的证明,我和妹妹也因此和母亲一起转成了城镇户口,那年月,需要实打实的病患,不需要关系,也没有关系。
母亲负责一家人的饮食起居,她用一双巧手以自己独特的方式编织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梦想。记忆中,她一刻不曾闲过,房间里院子里的每个角落永远是干净整洁的,我们的穿戴永远是齐整泛着白色的,家里的饭菜永远是精致可口的。母亲祖辈是农民,但却没有一点农民的粗糙,她的手白皙而纤细,缝制的衣服针脚细密光滑平整,常让人误以为是踩着缝纫机做出来的,她织的毛衣是不需要熨烫便可直接上身的,她切的土豆丝总能在水里漂上一会……她待人温和有礼,从不会大声说话,更没跟邻里邻右红过脸,平日里不会像其他家庭妇女那样东家串,西家串的,更不会张家长李家短,但只要邻居来家里,她都会热情招呼,即便很累也不会失了主人的姿态……她又是极要强的,明明身体不好,但干起活来从不落后。她不会骑自行车,却可以一个人推着破旧的二八大车把一袋袋一筐筐的菜运到市场,一米五多一点的病弱之躯竟有如此蛮力,我只见过母亲一个。后来家里承包过沙场,为了减少开支降低成本,没念过多少书的母亲负责财务报账,竟出乎意料地整理得清晰明了,让读高中的我刮目相看。因为父亲要工作,负责对外事务,母亲又开始看沙场,记录每日进出情况,同时负责将工人卸沙时遗留在沙坑外的沙子推入沙坑,那是纯体力活,母亲竟也咬牙坚持着,只为不雇人省点钱。那时我上大学了,母亲又累的吐了血去了医院,母亲担心自己命不久已,但也是在病情稳定之后才轻描淡写说给我听的,我的心极痛,春假回来替母亲干几天,便嘱母亲不要干了,明知道母亲不会听。
后来母亲不干了,真的干不动了。我也很快大学毕业了,重新开始了和母亲一起生活的日子,只是母亲依旧要强,从不拖累我,哪怕住院,大小便也是不让我伺候,直到我发了火,她才像个孩子不再坚持,后来想想,那也许是因为她实在没有力气走到卫生间吧。
如今母亲离开十五年余了,每每回想至此,心都痛到不能呼吸。
父亲七十了,虽不在一起生活,但可以经常见到,也少了些遗憾,希望父亲可以永远这样健朗下去。妹妹孝顺自不必说,妹夫更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婿,逢年过节,哪怕是偶尔串休的周末,都会邀我们去他家,他也定是亲自下厨,做上几个色香味具佳的菜肴,一家人共享幸福时光。
昨天是父亲的生日,今天恰逢母亲节,昨日的祝福,今日的思念,就一并了吧!
祝福天下所有的父亲母亲!
父亲的生日,母亲的节日(原创)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