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发誓出嫁后一辈子不踏进家门半步的姐姐,颠着个大肚子回娘家了。
预产期还有个把月,人在外省满眼生疏,身边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一颗心悬悬的,总落不到实处,她要母亲陪在身边。
母亲想把姐姐留下,这样既不需要离家,又能照顾她,两全其美,可她张了张嘴,不晓得如何开口。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母亲一百个不愿意去外地,除非逼不得而已,想当年,照顾三嫂生孩子那两个月时间,真是度日如年,想一想浑身就起来鸡皮疙瘩。
还有,答应窑厂的柴帘还没有编完工,几亩的水稻即将要收割,父亲放的一群鸭子接二连三地失踪……一大摊子事搅得人心烦意乱。
姐姐见母亲一直不表态,就唠叨开了。姐夫做小吃每天忙得像陀螺,需要她有空搭把手,她那个农村的婆婆周年病瘫在床,还指望别人照顾,又如何照顾她?
我们几兄妹遇到难题,很自然地首先想到父母,似乎父母就没有力所不及的衰老,没有举棋不定的为难,没有自己要过的生活,只应我们有需要,他们就能随时随地地顶上,或者说,我们只从自己的需要出发,很少顾及父母的感受和不适应。
母亲见不得姐姐愁眉苦脸,很快被她的眼泪软化,第二天默默地背起包裹,跟着姐姐几上几下地转车,一路颠簸,来到安徽。
面朝小街不到三十平方的板棚里,前后隔成两间,后一小半住人,前一大半安放长短条案板和大铁锅,蒸包子卖馒头。
我后来去安徽看过姐姐,三合板搭建的棚户房,不但阴暗潮湿,还狭小逼仄转不开身子,而且夏天热冬天凉,室内室外一个温度,我才知道姐姐一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踏进板棚的一刹那,母亲眼眶发热,连忙背过身,强忍眼泪。她的大丫头,待在身边22年,庄稼地里没有多少脚印子,家里没有打多少箔子 ,做事随意任性,吃饭挑肥拣瘦,为此没少挨母亲的打骂,但母亲很少强迫她做不愿意的事情,不舍得让她经受风吹日晒,不舍得叫她起早贪黑 ,不舍得指派她肩扛手提干重活。
然而,她舍不得让姐姐吃的苦,或者她代姐姐吃的苦,生活把这些苦加倍还给姐姐。
晚上八九点,姐夫开始和面,碱水兑得太多太少,会引起面团太活或者太死,这样蒸出的馒头包子,就是残次品,卖相会很差。所以,姐夫夜里要起来几次,查看面团发酵程度,及时补救碱水的多与少。
凌晨不到三点,姐夫又得起床生炉子揉面团,姐姐最迟四点也得起来给姐夫打下手,倘若起来迟了 ,就赶不上早起买点心的人,包子馒头卖不掉有积余不说,老主顾还会不愿意再光顾。
早上一波买卖,晚上一波买卖,正值六七月份,铁炉子一生火,棚子里立马热气腾腾,蒸得人汗流浃背。
晚上休息,姐姐和母亲睡里间 ,姐夫在外界搭木板睡,三个人像是泊在汗里,直到后半夜,才慢慢凉快。
母亲到达安徽的第三天,就去隔壁商店买来电风扇,她怕热煞了她的丫头和女婿。有了电风扇对着吹,板棚里凉快了许多。
姐姐挺着个大肚子整天忙,母亲心疼不已,就抢着做事,有时越忙越乱,姐姐就对着她发脾气,母亲讪笑着往后退,退到到门外无人的角落,静静地抽完一支烟,也就不生姐姐气了。
揉面、捏包子不在行,母亲就去买菜、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减少姐姐的劳动就行。
姐姐朝母亲发脾气,母亲可以一笑了之,可当姐姐朝姐夫发脾气,母亲忍不住了。
当初母亲不同意姐姐嫁给姐夫,只是因为姐夫家太穷,后来姐姐执意要嫁,母亲也就不再阻拦,她看得出来,姐夫老实厚道人品靠得住。
姐夫老黄牛一样,从睁眼忙到半夜,除了吃饭,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刻,而且揉面和面需要耗费大量的体力,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又没有办法。
姐姐脾气随父亲,暴躁 ,火一点就着。有一次,姐夫和面碱水兑多了,蒸出来的馒头既黄又硬,姐姐不由分说,端起一屉笼朝着姐夫身上砸去,馒头纷纷落地,滚烫的笼布扑在姐夫的手臂上,在门口洗衣服的母亲,连忙跑进来,边用冷水给姐夫敷膀子,边大着嗓门数落姐姐。
还有一回 ,姐夫多喝了二两酒,言不由衷地发牢骚说胡话,姐姐一抬手,把桌子掀翻,饭菜碗筷泼洒在地,母亲赶紧把姐姐拉到门外,然后清理破碎的碗筷,可是姐姐不依不饶,破口大骂。
母亲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背起包裹要回家,实在看不下去了,姐姐伸手拉住母亲的胳膊,哭着说以后少发火。
姐姐坐月子期间,母亲里里外外地忙,既要照顾姐姐和婴儿,又要帮助姐夫蒸包子卖包子,从听不懂外省口音,到麻溜地跟外省人人打交道,母亲竭尽全力。
待在安徽两个月,姐姐只要对姐夫吵吵喊喊,母亲就会站在姐夫一边护住他,她知道姐姐刀子嘴豆腐心,但有谁愿意承受语言的刀凿斧砍?
两个月之后,母亲准备回家,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对姐姐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从早到晚,刘兵累死累活,你要多体谅体谅他,不能欺负老实人,好饭好菜弄给他吃,不要把他苦伤了。”
自此,姐姐每一次回娘家,母亲都要叮嘱她几句,不许欺负刘兵,要善待刘兵。
不知道姐姐听进去多少,反正姐夫每次回来,都会笑着告诉母亲,大丫有坏嘴没坏心,把他的生活照顾非常好,让母亲不要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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