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这个女人站在隔离宿舍的中间，看着她患有失明症的医生丈夫从床上下来，走到了一个失明的姑娘的床上。她安静地看着丈夫和那个姑娘做完了那事，只觉得荒诞无比……
这是葡萄牙作家若泽·萨拉马戈的长篇小说《失明症漫记》里的一个场景。这部小说设想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奇怪的传染病——失明症，政府命名为白色眼疾——在一个城市发作，并迅速扩散开来。政府没有办法，只能把失明症患者集中起来进行隔离。
——这个桥段，是不是听起来有点熟悉？
于是，荒诞的故事开始了。
一
优秀的作家，无须亲身经历，就可以塑造给读者一个真实到令人不安的世界。
《失明症漫记》的灵感来源于萨拉马戈一次治疗眼疾的经历。治疗时他就设想，如果失明症是一种传染病，所有人都失明了，会怎么样？
于是，在某个城市，先是一个司机突然在十字路口失明了，然后扩展到给他治病的眼科医生、一个失足女人、一个戴眼罩的老人、一个偷车贼……未知的失明症，让整个世界都恐慌。政府决定，把形形色色的患者都关到一个废弃的精神病院里。有已经患上疾病的人，还有和他们密切接触的人——这两类人是分开隔离的。
政府给他们规定了十五条规则：
第一，电灯会一直开着，任何按开关的企图都无济于事，开关不起任何作用。第二，在事先未获允许的情况下离开所在的大楼意味着会被立即击毙。……
第六，每天三次我们会把饭盒送到门口，放在门的左右两边，分别给患者和感染者。……
第十，若发生火灾，无论是偶然起火还是有人故意纵火，消防人员皆不予救援。第十一，若内部出现疾病骚乱或者殴斗，住宿者不应指望任何外界介入。……
这也就意味着，患上失明症的人，已经被文明世界看做异类，进入到一个独立的空间里，自生自灭。
经历过最初的惊慌失措、指责抱怨的阶段后，人们开始适应这种环境。他们有些企图离开，被看守毫不客气地击毙后，老老实实地安于天命，过着被外部世界豢养的生活。
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一个未失明的人，是医生的妻子。她假称自己已经失明，混进来照顾他的丈夫。
这是一部有气味的书。因为他们是失明者，无法准确地上厕所，用不了多久，所有的人都臭烘烘了。正如俗话所说的，地狱的第一道考验，就是气味。
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局面。
二
优秀的作者如何塑造一个世界？靠着对人性的洞悉。
最初进来的这些人，因为互相已经熟悉，而且对于世界还抱有希望，一些文明的规则还是有效的。
故事发展到第二部分，失明症患者越来越多，隔离点人越来越多。最后来的一伙失明症患者，居然组织起来。他们靠着一只手枪，霸占了外面的世界送进来的食物，凭借这个压榨和勒索原有的这些失明症患者。
起初是勒索他们的财产，后来要各个房间轮流贡献房间里的女人。他们对女人肆无忌惮地蹂躏之后（甚至导致虚弱女人死亡），还不守信用地克扣他们的食物，对他们的人格进行侮辱。
如果没有规则，或者规则失效，人类进入丛林社会，不需要太多时间。文明就是如此脆弱！
这就是人性。人性，必须在极端的情况下才能得到考验。作家，就是要不断地把自己的人物，放到极端情况下，暴露出自己的人性。
医生的妻子随着其他女人一起经受了强盗们第一次的暴行。认识到这些强盗是没有底线的作恶者，医生的妻子在第二个宿舍的女人去供他们淫乐时，杀死了他们的头目。
作为报复，强盗们不再给他们食物。这个时候，有一些人居然想把带头反抗的人找出来，交给歹徒。幸好有主持正义的长者提议反抗。于是他们组队去攻打强盗帮的宿舍。
强盗帮有一支枪，他们最初的强攻失败。
强盗们为了抵抗，把木头桌子堵在门口，也给了另一个女人启发。她恰好有个打火机。于是进攻者用棉被点燃了对方的防御工事，引发了大火，把整个精神病院的都烧着了。
因为规则规定，外面世界的人是不会到精神病院去救火的，所以这些人的住处，这个都被烧毁了。
三
一个没有失明的人，可以在一群失明的人中间做什么呢？
靠着撒谎混进来的医生的妻子，就是失明症群体中唯一的观察者。
她对失明症患者充满了悲悯。所以，她在看到自己的丈夫当着自己的面去和另一个失明女子苟且时，都不再愤怒，甚至在丈夫完事后，扶着他回到自己的床上。
她伸张正义，亲手处决了强盗帮的头子。在她无可奈何准备自首，去向强盗帮投降时，那位长者制止了她。
人性也并不总是一团糟。
在大火烧毁他们的宿舍后，被隔离的这些失明者发现，没有人看守他们了。原来，看守他们的士兵们也失明了，不知道哪里隔离去了。
于是他们自由了。在医生的妻子的带领下，他们来到城市里。他们艰难的找到自己本来的家，开始搜集多余的物资。
就在他们找到自己的家，开始努力安顿生活的时候，他们的眼睛忽然恢复正常了。这也意味着一切都将开始恢复正常。
《失明症漫记》这本书，正如萨拉马戈的诺奖授奖词所说的，“充满想象、同情和讽喻的寓言故事，不断地使我们对虚幻的现实加深理解”。
如果没有我们身边进行的疫情，我们对这本书展示的境况还没有那么贴切的感受。而这是一部写于1995年的作品。
四
最后让我们认识一下作者若泽·萨拉马戈（1922年11月16日～2010年6月18日）。他是葡萄牙小说家、诗人、剧作家和评论家。1998 年，萨拉马戈因其“充满想象、同情和讽喻的寓言故事，不断地使我们对虚幻的现实加深理解”，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
这是葡萄牙唯一的一个诺贝尔文学奖，其更重要的一部代表作是《修道院纪事》。
萨拉马戈于1922 年11月16日出生在葡萄牙南部阿连特茹地区阿济尼亚加镇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后随全家移居首都里斯本。由于家庭经济困难，萨拉马戈17岁时中学未毕业就开始工作，当过工人、绘图员、社会保险部门职员和翻译；1960年进科尔出版社任编辑，直至七十年代初进报社工作，曾任《新闻日报》社副社长。萨拉马戈于1976 年后成为专靠写作为生的职业作家。
1975 年，萨拉马戈出版了第一部长篇小说《1993》，该书充满预言式的想象，神奇、荒诞，按其风格、结构，可称为诗体小说。随后他又相继出版了长篇小说《绘图与书法指南》 (1977)，短篇小说集《几乎是物体》(1978)和《五种感觉俱全的作诗法》(1979)。这四部小说为萨拉马戈完成了从诗歌创作到小说创作的过渡，打下了他文学创作的基础，形成了他的小说世界的本质。
长篇小说为萨拉马戈带来了巨大声誉。1980 年，萨拉马戈出版了第三部长篇小说《从地上站起来》，该书被誉为葡萄牙劳动人民的生活史诗，为他在葡萄牙文坛的突出地位奠定了基础。此后，他又相继出版了一系列长篇：《修道院纪事》(1982)、《里卡多·雷伊斯死亡之年》(1984)、《石筏》(1986)、《耶稣基督眼中的福音书》(1992)、《失明症漫记》(1995)和《复明症漫记》等。
萨拉马戈是共产党员，一生都在同独裁者作斗争。萨拉马戈生前希望在他的墓碑上刻上这样的墓志铭：“这里安睡着一个愤怒的人。”在他看来，“残忍是人类的发明”，“当权者专横，把一部分人排斥在社会之外”。
本书译者范维信在译后记中写道：“他的写作不是为了让读者消遣，而是要把令人愤怒的社会现象写出来，让人们去思考。”
怀着强烈的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以及对人类的命运和世界的前途的关心，萨拉马戈立足于葡萄牙民族本土文化，继承了优秀的民族传统，又吸收了当代文学的各种手法，创立了一种充满想象、隐喻、讥讽的小说形式。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