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翊和田铭章的车都停在了单位上,田铭章原打算开妻子凌越的车送丁翊回去,被丁翊婉拒了。
因为丁翊对这片区的路不熟,田铭章执意送他到地铁站,不到一公里的路程,两人权当饭后散步走过去。
天已经黑了,或许是由于天阴的缘故,路上行人稀少。
两人并肩走着,丁翊想起田铭章特意发信息提醒自己这事,“张炎那笔贷款有什么隐情吗?”
“确实有些内情!”而且还不好在单位公开说。
这原本是一笔二十多年前就进了表外的老贷款,没有人会去注意它,田铭章会知道这些,也是因为他参与了几年前的改制工作。
当时他还只是审计部的一个办事员,主要负责和财务部的工作人员合作,配合好会计师事务所的清产核资工作,会计师事务所这边要求查阅一份老档案,因为是审计条线的,就由他负责去调阅。
当时的档案管理还没有全部电子化,只建了个目录,调阅档案需要一整盒搬出来找,费时又费力。改制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设在综合部,改制工作时间紧任务重,综合部乱成一锅粥,档案管理员哪里有空去帮他找档案,把档案目录和档案室钥匙扔给他就当完事了。
由于不清楚档案的摆放规则,田铭章花了点时间才找到那盒档案,在找调阅档案的时候,他在同一盒档案里看到了一份法律文书,上面记载了关于张炎等5户贷款案的起诉和撤诉情况。
搞清产核资工作函证时,他核对过这笔贷款,在贷款资料里没见过这份文书,所以他好奇地翻看了文书的内容。
“怎么说?”丁翊有些诧异,他没想到田铭章似乎知道得还不少。从明面的资料看,丁翊只能看出这是一笔违规发放贷款,责任认定材料的结论也非常简单,只有一句“贷前调查不实,违规发放贷款,造成贷款无法收回”。
这几笔贷款加起来不超过20万元,可能因为金额不大的原因,以前一直无人关心也无人过问,田铭章也从未向人透露过,他几乎都快忘记这事了。这次外对正好又碰到这几笔贷款,丁翊又挺上心的,他这才又想了起来,“其实,以前我们行里是起诉过张炎和另外几户贷款户的,这五户贷款都是一个叫霍延之的老职工经办的,起诉他们以后,其它四户都把矛头指向了张炎……”
情况和那个叫李灿的一样。后来几家人和张炎见了面,才知道被人骗了。
“立案后,因为当年还没有使用监控,经办人霍延之又不在了,公安机关只能将张炎的笔迹和指纹,与贷款资料上的笔迹和指纹,做了鉴定和比对,结果证实张炎确实是无辜的。”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我因为工作关系,偶然见过起诉和撤诉的法律文书。”
丁翊的胃又疼了起来,他停下步伐没有继续往前走,“在哪里见过?”
“档案室。”田铭章也跟着停了下来,他看见丁翊抬手揉了揉胃部。
“哪一年的档案?”居然还有这样的文件,丁翊顾不上胃疼,他心里又有了希冀。
“1994年。”
“老田,谢谢你了!”
田铭章不懂,丁翊为什么要谢他,他只当丁翊是对工作严谨负责。
“什么谢不谢的,都是为了工作,应该的。”田铭章忍不住又多了句嘴,“老大,工作虽然重要,你还是要注意身体啊。”
他经常发现一层楼的人都去食堂吃饭了,丁翊还待在办公室,有时候他们吃完饭回来了,他也没去食堂,长期这样,胃会出问题的。
胃疼缓和了些,丁翊无所谓道,“没事,吃点胃药就好了。”
没过几分钟,两人就到了地铁站,看着田铭章欲言又止的样子,丁翊心底失笑,“老田,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田铭章支支吾吾地把妻子让他问的事说出了口,丁翊知道田铭章是真心关心自己,他坦率笑道,“老田,真的感谢你和嫂子的关心,我是单身主义者,我这辈子是和婚姻无缘了。”
田铭章没多说什么,他好奇却不会八卦,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有时候多说无益。
“对了,今天监察部张经理给我打电话说,风险部那边会同相关部门和分管领导,对鸿霖建材的贷款核销进行了资料初审,”机关设立的各种专业委员会召开会议,一般都需要纪委派人监督,他不在的时候,几乎都是监察部来履行这项义务,“初审意见是大家都同意核销,明天上班,风险部可能就会把核销的专项审计资料移交过来,这笔贷款数额巨大,你抽几个得力的审计员去做专项审计。”
“好!”2000万可不是个小数目!
告别后,丁翊就进站坐地铁回单位公寓了。
第二天,收到风审会对鸿霖建材的贷款核销初审资料,田铭章安排了人去做专项审计,他自己又回头来汇总外对工作底稿,并着手将外对工作情况形成书面报告。
丁翊这边,他借外对工作名义去综合部调了几份档案,他看到了田铭章说的那份文书,内容和田铭章说的一致。
按照贷款管理的相关规定,这份文书应该存入贷款档案一直保存,直至收回贷款为止。
他心里隐约感觉到,法律文书没被存进贷款档案,而是被归入了保管期限为30年的文书档案,或许是有人想要掩盖些什么,一旦保管期限满了,档案按照规定程序被销毁,以后想查也查不到了。
能有机会干预这份文书归档的人有哪些?基层支行和分理处的人几乎完全没有机会接触这类文书,既然这份文书被归在了审计条线,那当时的审计部人员和档案管理部门人员,甚至是分行领导都有可能接触到这份文书。
现在,1984年霍延之发放贷款时西芋支行的同事,1994年有机会干预档案归档的相关人员,都成了继续寻找真相的关键因素,可时隔这么多年,当时的这些老职工都差不多退休了,又该怎么从他们身上入手去调查?
而当年冒充张炎的人,如果行里没有撤诉,去公安机关报警,警察会不会已经通过海量的指纹数据库比对,抓到了这个骗贷凶手?
如果从这个角度深想,丁翊觉得当时提出撤诉的人也有很大嫌疑!
思考了几天,丁翊又去调阅了1994年的党委会、风审会会议记录,以及1984年和1994年两个年度的工资花名册,花名册里有最完整的部门员工名单。
他不知道的是,他调阅的所有档案被档案管理员小林列成了一份清单,从微信上发给了一个未经实名认证的账号。
丁翊找出了自己需要的几个部门名册,用手机仔细拍了照存好。
刚翻开风审会会议记录,李牧敲了敲开着的门就进来了,“丁副,我昨天通过OA发送的党委会通知没看到您回复,还有半个小时就开会了,我怕您没看到,赶紧过来提醒您一下。”
丁翊抬头,见李牧直接站在了自己办公桌前,他觉得有些奇怪,往常这李牧必定会做足姿态,等他开口才会进门,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了?
“哦,抱歉!忙忘记了,我已经看到短信了,一会儿就去会议室。”
李牧没有走,他看到了丁翊桌角的工资花名册,反而上前两步好奇地翻看着,“哇!84年的花名册长这样啊!这么久远的名册还能用得上吗?”
丁翊轻蹙眉头,“我核对一下,看当年被处罚的信贷员工资降级有没有落实。”这个借口听上去没有什么说服力。
“喔!丁副真敬业,佩服!佩服!”李牧合上名册,眼睛往丁翊面前摊开的会议记录本上瞟了一眼。
“李助理还有事?”丁翊没错过李牧乱飘的目光。
“没有!没有!我该去做会前准备了。”语毕,李牧就离开了。
李牧刚走一会儿,田铭章又进来了。
丁翊指了指一旁的沙发,对田铭章道,“坐吧!长话短说,我一会儿得参加党委会。”
田铭章却上前拉了把椅子,坐到了丁翊身边去,他谨慎地看了看门口,才回头压低了音量对丁翊道,“鸿霖建材有转移资金的嫌疑!”
“你确定?”鸿霖建材在岭海分行贷了5000万贷款,用于建设新生产线,可没过两个月,鸿霖建材的法人兼董事长孙卫东就死于车祸,孙卫东妻子接手生意,经营了二年,不仅业绩一落千丈,账目上也负债累累。因为抵押物估值过高的关系,岭海分行通过起诉鸿霖拍卖抵押物收回了3000万元的贷款,另外2000万元就成了不良贷款挂在账上。
如今,又是两年的时间过去了,鸿霖实在难以为继经营活动都已经停止了,它向法院申请了破产,目前已经进入破产程序。
“确定!”其实田铭章想说肯定,“老大,你还记得我们审计部的小王吗?”
丁翊点点头,他听说过。去年总行社招,帮他们岭海分行招了个牛人,CPA证书在手还是名会计师事务所跳出来的高级审计员,人家还是因为想回岭海老家发展,才被总行分配到了他们这里。
田铭章又接着说,“鸿霖的业务往来对象并不单一,但和一家叫丰和地产的公司来往特别密切,每年的业务量都占到了60%左右。事情就是这么巧,小王在事务所的时候,恰好做过丰和地产近几年的财报审计,他负责的就是在建工程和存货这两块。昨天我们又要求鸿霖提供了2015年发放贷款以后的出库单,小王一眼就看出数据和丰和地产入库单的数据有着巨大差异。”
“差异很大吗?有多大?”
田铭章在丁翊耳边小声说了个数字,丁翊脸色越发凝重起来。
丁翊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斟酌了几分钟后对田铭章说道,“你回办公室和小王两个人再好好捋捋,一会儿党委会结束,我和薛行长汇报一下基本情况,详细情况可能要你们去补充。”那些财会的账务处理细节,他还真没法解释。
田铭章得到指示就回了办公室,丁翊按照计划参加了党委会,党委会结束后,他又去了行长办公室找薛鸿晖汇报。
薛鸿晖听完后,又把田铭章和小王叫到了办公室,等小王说完了审计发现的问题,薛鸿晖已经一脸铁青了。
他勃然大怒道,“让法务部的人来,起诉鸿霖!”
“薛行长,这两家公司转移资金的方式有些隐蔽,由我们自己取证比较困难,我建议报警,由经侦部门去查他们,效率会高很多。”丁翊直言不讳,“再者,我们一旦起诉鸿霖,惊动了对方,万一丰和地产再造假数据,后面哪怕我们报警,怕是也被动了。”
薛鸿晖一拍脑门,“多亏你提醒,一会儿让法务部分头进行,先报警再起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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