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告子上》01:分流
告子曰:“性犹杞柳也,义犹杯棬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杯棬。”孟子曰:“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杯棬乎?将戕贼杞柳而后以为杯棬也?如将戕贼杞柳而以为杯棬,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个大势,当然,也包括学术本身。
孔子作为春秋前文明的集大成者,如同横亘在中华文明之流上的一个大坝。《诗经》《春秋》《易经》《礼记》《尚书》经由他的删减整理,流传至今。孔子以下,儒学衰微,支流奔腾,诸子百家形成了百花齐放的局面。然而,这个“百花齐放”在孟子看来则是“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孟子没有看到的是后来的李悝、吴起等法家著名人物都出自河西子夏,而子夏恰是孔子的得意弟子之一。
孔子一生,反复强调“述而不作”——只转述前人的经验,不标新立异。即便如此,到了晚年,他还是恨不得闭上自己的嘴巴。老人家曾经感慨:““天何言哉?四时行焉,万物生焉。天何言哉”。
同样一句话,被不同的人看到,便会有不同的理解。如果在这个理解上不断生发,最后便会背离其本意。客观来讲,诸子百家是同一片土地上生长出的不同学术支流。而这些支流有一个共同的本源。
孟子与告子之争,实际上就是分流之争。两人所各自坚持的学术之流有一个共同的源头——仁义。孟子作为孔子的忠实信徒,最看不惯的便是自以为是的创新。告子讲仁义,心血来潮把仁义比杯盘一类的器皿。他认为人的天性就像杞柳木,而仁义则像被盘一类的器皿一般。正像杞柳木可以做成杯盘一样,人的天性经过加工也能显现出仁义来。
单纯从理解的角度讲,告子讲得也没有本质上错误。但向上追溯的话,王圣先贤没有说过类似的话。告子的这番话,也是从自己的角度,谈自己对于天性与仁义关系的理解。这种理解作为个人理解没有什么问题,但这样的理解如果作为学术广泛传播,却是经不起推敲的。
孟子之所以批驳告子的说法,也恰是因为他预见了告子说法的影响力。用孟子的话讲:“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导引天下人误解、污蔑仁义的,一定是你这种话。
沿着告子的话讲,杞柳木既可以做成杯盘,当然也可以做成别的器具,用作别的用途。展开类比的话,天性在适当的引导下可以趋向仁义,也可以被导引到非仁义的境地。如此一来,仁义不是个体省察的结果,而是外在环境塑造的结果。
在孔子的观念世界里,“里仁为美”——仁义是自己的事情,是要自己去寻求的。沿着孔子的方向,是教人唤醒自己去寻求仁义。告子的“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杯”,有意无意地将仁义变成了外在环境的结果,淡化了人的主观能动性。
“立言”这种事儿,实在该慎之又慎。如果不是前人讲过的话,如果没有经过自己反复的实践验证,最好不要搞什么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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