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熟睡的女子的脸上,即使眉头紧皱也无法掩盖女子姣好的容貌。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被子里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忽然,伴随着一声惊叫,女子猛的坐起,惊恐在脸上久久不能散去。待她回过神来,轻轻的吁一口气,低声叹道
"三年了,还是会梦到爹娘啊!"
这女子的娘,是刘家镇上有名的绣女,廉价的素帛经她一番绣饰,拿到镇上都会被大户人家花高价买了去。只是她所遇非人,所嫁之人却是位登徒子,吃喝嫖赌样样在行可唯独不会赚钱,这就苦了她了,每天都要做很多的绣活才能勉强维持家计。可这登徒子还总嫌她绣的慢,终日对她毒打谩骂,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投井自尽。
没有娘的日子更加的难过,好算这女子聪慧,年纪轻轻便继承了她娘的手艺,只是望着她爹日益疯狂的目光,她害怕至极,只能更加努力的做活来养活自己和爹,但最终也没能逃脱她爹爹的魔爪,在欠下一大笔赌债后她爹爹将她卖入刘家。
说到这刘家,可是镇子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无论是三进三出的大院,还是成群的仆从,无不展示着刘家超然的财力与地位。刘家的老爷和大夫人皆出自书香门第,年轻时更是留学西洋,崇尚人人生而平等,府上的少爷小姐也大都知书达礼,却唯独大少爷刘弘性格乖张,但对待下人们也都是极其和善的,这么些年来也不曾听过有那个仆人受过什么委屈。这女子来刘家三年多以来,也不用似当初那般整日做活,吃穿尚好,倒是比在家里舒服。可无论这刘家再好,自己终究是被卖过来的。想到这,女子叹了叹气,虽然爹爹对自己不好,但还是会挂念他呀!
这女子名叫绣儿,其实她本名不是这个,只是三年前被卖到刘家做绣女,因为人长得俏丽,绣活做的又好,为人也颇为乖巧,众绣女们便亲昵地唤她"绣儿姑娘",久而久之,她的本名倒是没什么人记得。
绣儿揩去额头的汗,抬头看了看已是蒙蒙发亮的天,悄悄的起身下床,摸出火折子,掌上灯继续绣昨日没绣完的香包——因为平日里刘家派的活不多,绣儿闲暇时会绣一些小物件送给府里的小姐丫鬟,也会拿到镇上去卖,虽然在刘家日子过的蛮舒服,但是绣儿还是想早日将自己赎回过上自由人的生活。
待绣儿绣完香包,已是临近用早饭的时间。绣儿举起香包瞧了瞧,觉得还算满意,梳洗之后便决定将香包托与小玉拿到镇上卖了去,这小玉是大夫人房里的掌事丫头,打自己进府以来,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处的久了,倒也如亲姐妹一般无二。所以绣儿平日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大都拜托给小玉。就这样想着,绣儿已是动身向小玉的房间走去。
小玉的住所就在大夫人小院的厢房中,所以去小玉那里势必要路过大夫人房前。大夫人虽然为人和善,但颇有主母威严,绣儿刚入府的时候就因为做活出了些差错被大夫人责骂过。所以绣儿在心底对大夫人是敬畏有加,就连路过大夫人房门也是放轻了手脚地走。
"这可由不得你!"忽然,大夫人严厉的声音刺入绣儿耳中,随后,一个男子愤怒至极的咆哮穿门而出。
"我才不娶那个老古董家的小古董!"
绣儿愣了愣,这是大少爷刘弘的声音。绣儿本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奈何这刘大少爷太过神秘,绣儿来刘家已是三年有余,可却不曾见过这刘大少爷几次,听小玉说这刘大少爷可是个纨绔子弟,少年时曾在洋人开办的学校里读过书,整日走南闯北,一去便是数月!不过老爷夫人对此颇为宽容,只要求他每月向家中寄一封书信以报平安即可。
想到这,绣儿摸了摸怀里的香包不禁有些出神,她今年也有十七岁了,可就是这刘家镇她也不曾转过,在家时为维持生计而整日刺绣,到这刘家,虽然不似从前那般忙,但总觉自己一介下人,低人一等,便更不想出门,只是想着早日赎回自己,做一个真真正正的自由之人。
就在绣儿暗自惆怅的时候,大夫人的房门猛的被撞开,一道身影冲出来径直撞上绣儿。那身影颇为壮硕,娇瘦的绣儿哪里经得住这般撞击,猛的跌在地上。
绣儿心中暗暗颠怪,不用说,这一定是摔门而出的大少爷!绣儿揉了揉跌到的地方,撅起了小嘴,美目悄悄地瞪了一眼这莽撞的大少爷却见他提起自己掉在地上的小香包,饶有兴致地看了看,绣儿心中猛的一紧,急忙起身吱唔道
"大少爷,这个香包是奴婢的。"
大少爷轻笑两声将香包收起后便开始打量起绣儿来,绣儿被他看的脸颊通红,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这都什么光景了,还奴婢奴婢的叫着,不过我瞧你面生,你几时入的府,唤做什么名字?"
不待绣儿回答大少爷便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说道"对了,这香包绣的蛮合我意,是送给我的么?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大……大少爷,那个,那个是奴婢要送给小玉的"
大少爷面带笑意背着手围着绣儿踱起步来,煞有其事的说道"这大清早的你杵在我娘的房门前,还带着我喜欢的香包,你说这香包不是送给我的是送给谁的?说!你从哪打听到我近日回家,又怎么打听到我喜欢什么的?"
绣儿自懂事起便随娘在家里做绣活,被卖到刘家后亦是终日在绣房里做活,本就是不谙世事之人,又何曾见过这等泼皮无赖之人!当下被大少爷这么一逗,只以为大少爷当真在逼问她,心中一急,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
"我……我没有……这个香包真的是给小玉的。大少爷……大少爷如若不信,我叫小玉来同你说!"
大少爷平日在外面放浪惯了,刚刚也只是随口逗她一逗,但却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当真,还要叫小玉来同自己辩解!心中暗暗觉得好笑,但看着小丫头哭得梨花带雨、黛眉微蹙,心中怦然一动,暗自思量这小丫头还颇为可爱,长得煞是好看,不禁心生怜爱之情,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绣儿的头。
"你这小丫头怎生哭上了,我不过逗你一逗,你若觉得委屈我向你道歉便是!"
绣儿后退一步避开大少爷的手掌,在听过大少爷的话后才明白大少爷是在同自己开玩笑,顿时便止住眼泪,两片红云浮上脸颊,只觉有些尴尬便低下头默不作声。
大少爷见她如此这般以为她还在生自己的气,用手摸摸额头想了想,便从怀中掏出自己从广州府带回来的竹蜻蜓递到绣儿面前。
绣儿本没有生大少爷的气,只是自觉尴尬才低头不语,大少爷掏出的这个新奇玩意儿霎时间就带去了绣儿的注意力,她小嘴微张,含泪的眸子紧紧的盯着这个她从未见过的小玩意,秋水般的眸中满是困惑,傻傻的样子煞是可爱。
大少爷见自己的招数得逞不禁有些得意,顺势道"这是我从广州府带回来的竹蜻蜓,是来自西洋的玩意,咱这地方应该还是头一个,我见你挺喜欢这东西,恰好我也喜欢你绣的香包,这样,我用我的竹蜻蜓换你的香包如何?"见绣儿有些犹豫,大少爷有些着急"我这竹蜻蜓可是来自西洋的玩意儿,怎生比不上你的香包?"
"不是的大少爷!您这东西太过贵重,奴婢的香包怎能换得来!如果大少爷真的喜欢香包送给大少爷也是无妨,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希望大少爷不要再说刚才那样的话了。"
大少爷顿时哈哈大笑,将竹蜻蜓硬塞给了绣儿
"我当是什么要紧的事,都依你都依你!不过我这人不喜欢让别人送我东西,这竹蜻蜓你若不要,那我只好将我身上祖传的玉佩拿来换你的香包了。"
绣儿虽然没见过世面,但也深知这玉佩来历颇大,价值不菲。既然大少爷态度如此坚决,绣儿只好将竹蜻蜓收下来拿在手里把玩。她从未见过这种新奇玩意,顿时感觉有些爱不释手,只想快些去小玉房中和她一起把玩这个竹蜻蜓,见大少爷似乎没什么其他事要与自己便对大少爷行了个万福转身向小玉的厢房跑去。还未等她跑出多远,就听见大少爷的呼声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绣儿回头嫣然一笑道"奴婢名叫绣儿。"
这一笑可将大少爷看呆了,霎时间他只觉时间恍若静止,满眼看见的都是这位叫绣儿的绣女那回眸的一笑,他甚至生出一种冲动,他愿将这世上所以美好的事物都捧在这女孩的面前,只为看她甜甜的一笑。待他回过神来,绣儿已经不知道跑到何处了,他苦笑一声,摸了摸额头边暗忖自己今天是怎么了边转身离去。
银铃般的笑声霎时便传出屋外,屋子里面满面娇羞的绣儿看着面前这位笑地花枝乱颤的好姐妹说道
"小玉,你瞧瞧你,成什么样子,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有!"
"我本来就只是个小丫鬟,大家闺秀可轮不上我。"小玉面带坏笑地看着绣儿"不过我家绣儿可就未必,你说说这大少爷怎么就不来调戏我呢?"说着便装作自怜自艾的模样幽幽地说道"谁叫我家绣儿是个水灵灵的大美人呢,这不就被大少爷瞧上了么,往后小玉见了你就该唤你一声大少奶奶啦!"
见绣儿作势欲打,小玉娇笑着躲开了绣儿的粉拳,倏的明眸一转,又凑到绣儿身边,煞有介事的问道
"你想不想知道大夫人和大少爷为何争吵?"
"不想!"绣儿把头一扭,轻哼一声回道。
"哟!有关大少爷呢!你当真不想知道?"
绣儿的脸红了几分,好奇心也被小玉激起,但是还是嘴硬地回道"不想!"
"哎!那既然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你!"
"你瞧瞧你,脸都红透了,看来我家绣儿是真的动心啦!"见绣儿被她这么一逗,眼泪又要夺眶而出,小玉见状只好投降"好好好!我不逗你便是。我跟你说"说着,小玉将嘴巴贴在了绣儿耳边悄声说道"大夫人想要大少爷娶隔壁镇上孙家的那位千金大小姐,大少爷不愿意呢!"
小玉这句话可让绣儿大吃一惊。隔壁镇上的孙家也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家风严谨传统,这孙大小姐更是芳名远扬!绣儿在未入刘府的时候便听过这孙大小姐的芳名。
这位孙大小姐名叫孙念心,幼时曾与大少爷在同一私塾里念书,年长点孙家便为她请了家塾教师,不再抛头露面。只听闻她面若桃花,肤若凝脂,为人和善,还是位通音律,懂诗词,善书画的才女。任谁都觉得若是能娶了这位孙大小姐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可偏偏这位刘大少爷就是看不上眼!真是让这些无干的外人也不禁愤慨。
绣儿忽然想起什么,悄悄凑到小玉耳边问道
"小玉,你和三少爷怎么样了?"
出乎意料的是,一听此话,原本兴高采烈的小玉变得沮丧无比,低头沉吟片刻才回道
"绣儿,你知道的,咱么这样的身世做正房夫人是没希望的,能做大妾便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别说我了,你呢?"
"我啊……"绣儿入刘府三年有余,见过老爷的几位妾室都曾风光无限,但最后也都难以逃脱被老爷弃如敝履的下场。尤其是二夫人仰仗老爷的宠爱同大夫人斗了十余年,可最终却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就是他的儿子二少爷刘扬也被逐出刘府至今不知所踪,好不凄惨。想到这绣儿叹了口气"我是宁可嫁与农夫,终日粗茶淡饭,也不愿给商宦当妾,终日提心吊胆勾心斗角的,平白撞些晦气。"
小玉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绣儿没有回话,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半晌才拉起绣儿去下人们取饭的地方取早饭。
人们都说酒肆是获取江湖消息最快的地方,而在刘府,下人们取饭的地方则是刘府消息传递的最快的地方。绣儿和小玉刚取好早饭准备离去,就听见周围的小厮们的悄声交谈。
"听说了么?今天老爷亲自带着大礼去孙家为大少爷提亲去了!"
"怎么没听说!大少爷还不大愿意娶呢!为了这事还与大夫人大吵一架,气得大夫人还将平日里最喜欢的玉如意都摔个粉碎。真想不通,大少爷那般纨绔子弟能娶得孙大小姐那样的女子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哎!你可别这么说,大少爷可是读过洋学的,他怎么想我们这些下人怎么知道!不过另一件事你可能没听说。"
"什么事这么神秘?"
"三少爷跟大夫人提要娶大夫人的贴身丫鬟小玉为妻呢!"
听到这,绣儿不禁轻呼一声,回头看旁边的小玉脸色黯然,便猜到个八分,回头瞪了一眼那两个小厮。那两个小厮这才发现绣儿和小玉,尴尬地轻咳两声便噤声离去了。
"小玉,你别在意,下人们瞎说的。"绣儿忙安慰她。
小玉轻叹一声,神情之中有着难以掩盖的落寞,勉强笑笑便径自离去。
今天绣房的主事并没有给绣儿安排什么活计,只是示意绣儿近日好好休息,过几日有个重要的活计要交付给她。绣儿稍作思量便猜出个大概——大少爷和孙大小姐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绣儿又是刘府最好的绣女,大少爷的婚袍便是这重要之事。
绣儿虽然平日极少出门,但毕竟是个小女孩,贪吃总是免不了的。刘府外有一家小铺,蜜饯很是好吃,价格又很是便宜,又刚好上次买的蜜饯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再加上自己如若给大少爷赶制喜袍,那断然是没什么闲暇时间的,恰好今日无事,索性出去走走,顺便再买些蜜饯回来。
不料刚出刘府后门便看见大街上挤满了围观的人。绣儿不喜热闹,黛眉微蹙,刚想从一旁绕过,肩膀却被人按住。绣儿一回头发现按住自己的竟是大少爷!
"绣儿,怎么,不想去看看热闹?
绣儿忙行了个万福回道"绣儿平日不喜欢凑热闹,不过大少爷若是想看,绣儿陪您便是。"
大少爷哈哈大笑,扯起绣儿将她护在身后变向人群中挤去。
待他们挤到人群中间,发现是一群酒楼小厮打扮的人正围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叫花殴打。看到这一幕的绣儿不禁皱了皱眉头,正想转身离去却感觉抓着自己肩头的手有些微微颤抖,抬起头看见大少爷两道剑眉拧成了一团,满是怒容地盯着场上看。
"住手!"大少爷终于忍不在向场内一声大喝,在绣儿讶异的目光中大少爷冲上去将那几人拦下。
"你们为何欺凌这个孩子?"
刘大少爷生性洒脱,穿着也很随意,那群小厮又不认得这位大少爷,打量了一下他的穿着冷哼一声道"我劝你少管闲事,这小贼偷我家酒楼东西我们打他这是天经地义。"
"我太饿了,才偷了他家两个馒头"那个小乞丐趴倒在地,气息奄奄地说道随后头一歪便昏了过去。
"嘿!你偷东西就是偷东西,还敢还嘴,给我打!"为首的那个小厮冲周围手下一挥手,欲扇耳光的手也要落到那小乞儿脸上,忽然一阵大力传来使他的手不能继续落下分毫,他回头一看,正是大少爷出手将他的手死死钳住。
"哼!天经地义?偷你两个馒头你就打的人家半死也叫天经地义吗?那若是他偷你一盘菜你莫非还要将他当街打死?还有没有王法!"
那小厮被他钳地动弹不得,心中发怵,但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也只好硬起头皮来喝道
"你想怎地?"
"带人去看郎中,再让人好好地吃上一顿。"
那小厮听完顿时哈哈大笑,回头冲手下喊"听见没有,我看,这人呐是失心疯了!"说罢回头轻蔑地对大少爷道"你可知这酒楼是谁家的生意?"
大少爷冷哼一声"我还真不知!"
"那你洗净耳朵听好!这是我们孙家的产业,你们镇上的刘府大少爷正是我孙家的新姑爷!在这里得罪了刘家管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大少爷听完愣了愣,心道好巧,但一想到这厮竟然打着自己刘家的旗号仗势欺人,顿时怒不可遏,大喝一声便一拳将这小厮打倒在地。
这小厮吃了亏,恼羞成怒之下便破口大骂,还招呼手下便将大少爷围起。旁边围观的绣儿顿时大感不妙,忙要上前制止。不料刚走两步却被激动的人群挤到了外围,任她怎么挤也难以前进半步。
听着人群越来越亢奋,起哄声也越来越大,绣儿心急如焚可前方的人群已经铁桶般将大少爷他们围个严严实实,绣儿情急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接连扯开前面几人面前才显露出一条窄窄的通道。待绣儿满头大汗地挤了进去,发现大少爷已经被那群小厮打倒,他们将大少爷围在中间拳脚相加,大少爷蜷成一团却仍不忘护着怀里的乞儿。
"住手!"绣儿一声大喊,顿时那几名小厮便被她喝住,绣儿见他们停手忙冲上前看大少爷的情况,见大少爷这是受了些皮外伤,身体并无大碍才起身冷着脸对那为首之人道
"你们可知他是谁?他就是刘府的大少爷刘弘,你们口中的孙家新姑爷!"
此话一出人群之中顿时一片哗然,随即便听有人嚷道
"这小丫头不是刘府的绣儿吗!"
那几个小厮顿时便知自己惹了大祸,一个个面面相觑,没了主意。
说话间,绣儿已将大少爷扶了起来,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只是些皮外伤便也稍稍放下心来。
那几个小厮早已被吓破了胆儿,纷纷跪地求饶.
大少爷哪里肯和他们一般见识,训斥一番便叫他们自行回管家那里领罚。围观的人见无热闹可看,倒也觉得无趣,便纷纷散了.
大少爷回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乞儿,眉头微皱,思忖片刻便将他抱起准备回府。绣儿也无心闲逛,便紧走几步跟了上去,但看到大少爷凌乱的衣衫和脸上的血迹又觉不妥,便拉了拉大少爷示意他停下。
大少爷心中纳罕,这小丫头又想做什么…寻思间却已是跟着她进了一间茶馆.
大少爷不觉好笑
“怎么?莫非是刚刚被本少爷的英姿迷倒了,想拜本大侠为师不成??嘿~我可不随便收徒的,这茶我可不吃。”
绣儿登时又气又恼,,却又觉得好笑,秀目一瞪,说道
“哪能呀,大少爷!!即便是您自贬身价愿意收,绣儿我也是不敢拜的。只是瞧您现在这幅样子,若是被大夫人看见了,看她怎么罚你!!”
"嘿!这可就怪了!我又没做错什么,怕她做甚!"
绣儿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呀!",随后拿出手绢,打湿了便俯身为大少爷擦拭脸上的血渍。
大少爷仍沉溺于刚刚的打斗之中,兴致正浓,手舞足蹈地说道"哼!那几个小厮也太过卑鄙,打我不过竟然要用这孩子来威胁我!若不是我有所顾忌,就凭他们几个也想伤我分毫?!"
看着眼前这位神采奕奕的大少爷,绣儿有些失神,不觉手上一重。
"哎哟!你轻点我的小姑奶奶。"
绣儿哑然一笑,说道 "是是是!大少爷。不过既然大少爷您神功盖世,武艺高强,又怎会怕这点儿疼?" 说笑间,手上却也是轻柔了不少,更加小心翼翼地为大少爷处理着伤口。
大少爷这才注意到,她微俯着身子,素手缓缓的在自己脸上擦拭,微风轻抚,带着她的发丝在风中微微摇曳,秋水般的眸子里尽是紧张和关切,手若柔夷,肤若凝脂,阳光温柔的洒在她的脸上煞是好看,指尖不经意的触碰也让他觉得很是舒服,空气中也尽是她身上淡淡的芬芳,大少爷不觉看痴了,就连平日里桀骜的目光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多希望时光能缓,岁月能停。
这份突然地宁静,让绣儿觉得很不自在,这才注意到自己太过投入,未发觉大少爷看自己的目光已变得如此温柔。顿时乱了方寸,匆忙别过身去,羞得满脸通红,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大少爷这才回过神儿来,暗自咂舌,心想着自己这是怎么了。
“哎呦~”一阵痛苦的呻吟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二人这才想起一直躺在长椅上的小乞丐。
"呀!这孩子还好么?"绣儿忙转移话题。
"受了点皮外伤,不碍事的。"大少爷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仔细检查着小乞丐的伤势。
小乞丐已经恢复意识,挣扎着要起来谢恩,大少爷忙将他按回椅子上,嘱咐他不要乱动,端了碗茶给他喝。
"孩子,你怎么小小年纪就偷东西呢?虽然只是几个馒头,但是盗毕竟是盗。如若今天不是遇见我们,你会被那几个恶奴打成什么样?"
小乞丐自觉羞愧,悻悻地道 "我已三日水米未进,今日看见他家酒楼要将那几个馒头丢去喂狗,我才想着去偷那馒头充饥,却不想那狗狂吠不止把他们给招来了,这才被他们拖到街上毒打。恩公,我以后再也不敢偷东西了!"
听了小乞丐的一番话,绣儿不由心中一紧,心想着自己虽然身世可怜,但毕竟衣食无忧,这孩子却因与狗争食而遭毒打,不觉心生可怜,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大少爷,却见大少爷原本温和的脸上满脸低沉,双眸冷至极点。
绣儿担心大少爷又头脑发热再惹出什么事端,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大少爷回头看了一眼绣儿便知自己又失态了,闭眼深吸口气,平复了下心情才哀叹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随后便问道"家里可还有什么亲人?"
听到这句话,小乞丐的神色越发黯淡。
"爹爹在打倭寇的时候死了,娘在生下我后便染病去了。我是祖父带大的,可是生逢乱世,祖父他在前几日也被……"
听到小乞丐的话,绣儿不禁心中酸楚,奈何自己尚不能自保,身似浮萍,纵然有心助他却也是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大少爷,不觉拉着他衣袖的手又紧了一点。
大少爷心中微微一动,鬼使神差般地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绣儿惊慌失措,忙想将手抽出,却被大少爷紧紧地钳住,绣儿挣扎不过也只能放弃,又羞又恼的瞪着大少爷。
大少爷却不以为意,继续问乞儿道
"你叫什么名字?既已无家可归,我倒缺一位书僮,你可愿意跟了我去。"
小乞丐满眼放光,忙不迭给大少爷磕头
"愿意愿意我愿意!!能给恩公当下人是苦儿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多谢恩公收留!"说着又将头深深地叩了下去。
大少爷拉住额头已经渗出血丝的苦儿,不让他再继续,回头看一眼满脸通红的绣儿,笑道
"你为我做书僮,又不是卖身给我,做的不好我可是要赶你出去的!这苦儿的名字听起来也晦气,往后便唤作喜儿吧,愿此生得意欢喜,再无疾苦!"
"多谢恩公赐名!"喜儿又忙不迭的磕起了头。
有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大少爷无意间的一句"卖身给我"犹如一把利剑穿透绣儿的心。绣儿咬咬牙,用力将手抽出,离了茶馆回府去了。
大少爷猛地怔住,思量一下才明白过来,狠狠地拍一下自己的额头,刚刚的好心情霎时化为乌有。心情沉闷地带着喜儿回府。
回到刘府,大少爷唤来管家安排喜儿入府的事项,自己欲向绣儿解释,却不料被绣儿冷颜相待,径自往自己的绣房走去。
大少爷连忙赶上前,一把拉住绣儿说道:"绣儿,我不是有意的,你别恼我了好不好。"
"大少爷您言重了,绣儿本就是府上的一个仆役,怎敢生大少爷的气。"绣儿甩开大少爷,言语间透着一股子生分。
"不就是个卖身契吗!我回头和母亲说说还了你便是。"说着便又拉住绣儿的小手。
绣儿本是性情刚烈之人,又怎会接受这种施舍!大少爷这本欲讨好绣儿的话却让绣儿感受到莫大的侮辱耻辱。如若说刚刚绣儿只是因身世而生自己的闷气,大少爷这句话无疑激怒了绣儿。
于是绣儿狠狠地甩开了大少爷的手,后退两步说道"大少爷请自重。绣儿虽身份低微,却也断然不会接受别人的施舍。大少爷如欲施舍,去施舍那些真正有需要施舍的人!绣儿还有别的事,先行告退!!"
说完绣儿便道了个万福转身离去。大少爷满脸愕然,却生不起分毫的气来,心中竟暗暗有些佩服这性情刚烈的小丫头——这些卖身刘家的人哪个不渴望能要回卖身契?那些当丫鬟的哪个不想攀上少爷们的高枝?可这小丫头竟想凭自己换回卖身契,甚至敢为此与他这刘府大少爷生气!不觉暗暗称赞。如果说之前他只是因绣儿面容姣好而有些对她有些兴趣,那眼下他可是真真正正地喜欢甚至有些欣赏这个小丫头了!
待大少爷回过神,发现绣儿已消失不见。大少爷拍了下脑门儿,大步追去。
大少爷追至绣房,发现绣儿不在房内,心中纳罕,这小丫头难不成受了这点委屈也要去找好姐妹倾诉一番?想到这不禁无奈地摇摇头“还真是小孩子心性。”脚上也紧赶着往小玉那走去。
“好妹妹不哭了好不好。”
刚到小玉门前,便听得绣儿的啜泣声和小玉的劝慰声,“果然跑到这儿来了”他心头不由一紧,不料想自己的无心之言竟让她这般难过。刚想进屋去劝上一劝,却又听到,
“绣儿莫要再哭啦!拿回自己的卖身契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吗?可巧大少爷愿意还你,你怎么反倒生上气了?”
“你是素来懂我的,我的心思,难道你还不晓得么?我虽出身卑微,却从不甘下贱.这种平白的恩惠万万是受不得的.况且我虽没念过书,但这府里待久了,不吃嗟来之食的道理还是懂得的。”
大少爷不觉哑然,万万没想到这小丫头错会了自己的好意.
小玉轻轻叹了口气 “那你作何打算呢? 赎回自己之后又该怎样?是离了府去自谋生计还是跟了大少爷…你知道的,我们这种出身的人,在这刘府中,能当侍妾已属不易。”
大少爷收回了想要推门而入的手,惴惴地等着绣儿的答案。
绣儿神色黯然“我的心思,那日便同你说过,断然是不会再改的。”
小玉一时无言,默默的看着这满怀心事的小妹妹,以心比心,她的心思,自己又何尝不懂!只是虽同为薄命之人,自己更懂变通罢了。
大少爷听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中不免有些怅然“这女儿家的心思,真真是恼人!”,又不好进去自讨没趣,便四下看了一眼,见没人注意他才悻悻地离开了.
转眼半个月的时间已经过去,那日之后,大少爷已取巧从小玉口中知道了答案,越发觉得没趣,终日魂不守舍。
绣儿却已无暇顾及这些.大少爷过了及冠之年已两载有余,却终日四处游荡居无定处,大夫人不免有些着急,思量着不如尽早替他成家好收收他的性子,正好下月中旬是个难逢的黄道吉日,便将日子定了下来.眼下大少爷大婚在即,绣喜袍的差事自然是落在了绣儿的肩头。
绣儿自打接了这差事便没闲过,终日赶工,大夫人对她倒也颇为体谅,每日都遣人送些补品过来,虽说是恩赐,但绣儿明白,所谓的恩赐也只是为了监工罢了。绣儿手上也不怠慢,飞针走线不足月余这喜袍便已完成了十分之七八。大夫人看了之后很是高兴,就说要赏,但现下绣儿也无所求,便请求大夫人先收回赏赐,待日后有需要再提,大夫人也没做他想便应了下来。
自打婚期订下,大少爷往绣儿那去的次数也少了,他虽不情愿但还是被老爷拉着去拜见孙家长辈,各种应酬惹得他脱不开身,直到近两日才得闲在家歇着。不过他即便再忙,却也不曾忘了绣儿,每日都遣喜儿去外面买些新鲜的瓜果和绣儿最喜欢的蜜饯联并他的书信一起给绣儿送去。开始绣儿还有些恼他,常常将喜儿拒之门外,不过次数多了,不忍看喜儿左右为难,另加上自己即将要离开刘府,她便不再气恼,喜儿送来的东西,也都一应收下。得空也会回大少爷一封信,日子久了,竟也隐隐有些期待大少爷的信。
算算日子,距大少爷的大喜之日只剩不足半月,婚袍也已经完工,就等大夫人过目。心想着自己即将重获自由身,绣儿不由心头一喜。不过…一旦离了这刘府,以后怕是再难见到小玉了,又想起前几日小玉告诉自己的事,便打定主意要为她留下些什么。
绣儿仔细合计了一下便欲开工,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绣儿看了看日头,心想这还没到送午饭的时间,喜儿也都是用过午饭后才来,会是谁呢?莫非是小玉知道我快走了特意过来再陪我唠唠嗑?但这敲门的力度也不太像是小玉呀…这样想这,绣儿已轻轻将门打开。
“小玉,你怎么……咦?!大少爷怎么是您啊!?”看到门外满脸堆笑的大少爷,绣儿倍感意外,脸也“唰”得一下变得通红。
“好呀!看来我那些水果蜜饯算是白送了,你这丫头一天天脑子里只有小玉,你干脆嫁给她算了。”大少爷佯怒道。
“说的跟你送了我就会嫁你一样。”绣儿腹诽道,不过嘴上却说“大少爷请息怒,绣儿是没料到您会来,只当您还在忙着孙家的事宜,如若提早知道,绣儿定是扫花以待,哪还须得您在外头候着。”
大少爷哈哈大笑,揉了揉绣儿的头道“多日不见,你倒学会顶嘴了。我来看看,我的喜袍做的怎么样了。”
绣儿吐了吐舌头,随即请大少爷进她的绣房。大少爷四处打量了一番,皱眉道
“这屋子也太小了吧?”
绣儿笑道“大少爷莫非是忙傻了,这里是下人们住的地方,屋子自然是比不上主子们的宽敞。”
大少爷摆了摆手,并不想跟她继续纠结这个问题,便拿起绣儿抱过来的喜袍仔细打量起来,不禁为之惊叹,拿在手上久久不肯放下。
“绣儿的绣工果然不同凡响!若是将这喜袍拿去卖,恐怕即便是在京城也是炙手可热的!”
“大少爷说笑了,绣儿这拙技实难登大雅之堂,大少爷不嫌弃已是万幸,哪还敢奢求别的什么!”
大少爷哈哈大笑,神秘地从腰间拿出一个物件“那你看,这是什么?”
绣儿探头一看,发现正是那日被大少爷捡去的香包,不由想起初逢那日的场景,不觉有些好笑。往事一一浮现在眼前,昔日的种种,或甜蜜或苦涩,也都是真真切切的幸福。此间无言,只一个眼神,两人便都已心领神会。
时值暮春,风儿俏皮地推开绣儿的小窗,夹杂着片片落花,阳光刚好透过窗子洒落在大少爷刚毅的脸上。二人不由痴住了,大少爷情不自禁地埋下头吻向绣儿。
绣儿本能地想避开,却发现自己已被大少爷死死抱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少爷向自己逼近,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她忘记了女儿家的私心,忘记了自己的坚持.
绣儿只觉身上没了力气,所有的防御也都消失无踪,软软的依着大少爷,秀目微闭,阳光洒在脸上的感觉,很暖,眼前人穿着她绣的婚袍,而自己便是他的新娘,四目相对,极尽柔情,天地间只剩彼此,什么身份名利,都已无关自己……
过了半晌,绣儿才回过神来,恼羞地用力将大少爷推开。大少爷自知唐突,正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却听绣儿“噗嗤”一声,便少了一分紧张,挠挠头道“绣儿,嫁给我吧!”
绣儿听闻这话,眉头微皱,沉默片刻才回道“大少爷,绣儿自知身份低微,但绣儿发过誓,断然是不会入侯门为妾的。”
“我没说要你做妾呀,我本就不想娶那什么孙家大小姐,你若是应了我,我这就回了我娘,让她退了那门亲事!”
绣儿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摸摸大少爷的头,痴痴的看着他,仿佛要将他刻在脑子里一般。
“别傻了,大少爷.能与大少爷心意相通已是绣儿的福气,但我们终究是逃不过伦理纲常,大夫人,她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这你别管!我这就去回她!什么伦理纲常我才不在乎!”说罢便扭头朝大夫人院子跑去,任绣儿怎样喊也喊他不住。
“娘!快开门!我是弘儿!我有事要说!娘!快开门!”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本就有些魂不守舍的小玉手上一抖,茶水洒在了大夫人身上,她连忙跪下向大夫人请罪,却又在慌乱中失了手打碎了茶盅。
大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呀!在这府里也有些年头了,怎么还是这般毛手毛脚!日后若是送你出府,让我怎么给你安排婆家?”
听到这话,小玉苦涩一笑,累及身事,凄然道“是,夫人,只是眼下小玉即便是想找婆家怕也没人肯要的吧。”
大夫人察觉到有些异样,刚欲问询,却又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打断,只好无奈道“:这弘儿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就没个稳重样子!快去请他进来.”
“是!夫人。”
“弘儿,有什么要紧事让你如此慌张,这门都快被你拆了!都是要成家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毛毛躁躁成什么体统!”大夫人不满的看着莽莽撞撞冲进来的大少爷。
“娘,我想退婚,我不想娶那什么孙家大小姐!”
大夫人表情微僵,冷声问道“你说什么?! ”
大少爷咬咬牙,坚持道“我要退婚!”
“混账!”大夫人愠怒道“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岂是你说退就退的?若是退了我刘家脸面何存?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和你爹纵容你任性这么多年,你也该收收性子了!你莫要再惹我生气!”
大少爷见母亲动怒,气势锐减,可又想起对绣儿的许诺,鼓起勇气争辩道“娘,我并非有意要惹您生气,只是您太固执了!好歹您和爹都是受过西洋教育的,怎么还这么古板,还玩包办婚姻这一套,更何况孩儿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大夫人冷笑一声“哦?是哪家的小姐?我可认识?!如若认识,说出来我也好为你保媒!!”言语虽然平静让人一听却也不寒而栗。
“就是……”大少爷想起前几日三弟醉酒后的那些浑言乱语,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下去,梗脖回道“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您帮我把婚退了就好。”
大夫人眼中寒光一闪,“你这个不肖子,给我出去!好好想想这是你该对为娘说话的态度吗?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手里的茶盅已摔向了大少爷。
大少爷只觉眼角吃痛,便感觉一行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可大夫人似乎仍不解气,大少爷自知再待下去定是讨不到什么好,便转身欲走,临走前吼道“这婚我一定要退,我才不要娶那个什么孙大小姐!我不想天天伺候着两个老顽固还要守着一个小顽固!”
大夫人气急,扶着案几的手抖个不住。这时,一直躲在角落里的小玉突然冲到大夫人面前,“噗通”一声跪下哭道
“大夫人,小玉知道大少爷说的心尖儿上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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