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夏天
门前早已泼了一大盆隔壁邻居压水井里的半桶透心凉水,略微收了不少暑气,毛桃树下摆着一张晒得发烫的凉床,一盆红得似血的面条搁在床尾不住地冒着缕缕热气。终于母亲汗流浃背地搬出来一张油漆剥脱的方桌,母亲一边不耐烦地呼唤我们的乳名,一边端出一大箩筐热气腾腾的白馍馍,还有一大碗浮着一层香油的蒜汁儿。
一大把自家种的新鲜蒜瓣儿,十来个有红有绿的天辣椒,撒一把盐在碗里,用擀面杖细细地杵,捣成碎末,一丢丢老陈醋,最后泼上香喷喷的麻油,一碗蒜汁儿就呈现在我家饭桌上了。
撕掉一小块馍馍,就着蒜汁儿碗轻轻一蘸,咸浸浸,香辣辣的馍块卷进垂涎欲滴的舌头里,三口两口下肚,汗珠子蓬蓬蓬地落下来,胃肠跟身体都酣畅淋漓地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肚子很快就鼓起来了。最后咂摸着嘴唇,意犹未尽。
母亲端着一个白铁瓢出来了,里面堆着小山般的面条,她早已把面条就着新压的井把凉冰了一道又一道,她拨出一大半给父亲,然后就端起蒜汁儿碗就着瓢泼了一些,飞快地拌均了,然后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吸溜吸溜,一瓢面很快就见底了。
弟弟身子弱,吃了半块油蘸蒜汁馍馍,然后盛了一碗红通通的苋菜面条,浇了一些蒜汁,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了。
饭很快吃毕了。父亲斜躺在院子里一颗叶子铺得严实合缝的葡萄树下,和邻居周大叔长篇大论地闲话。母亲还在厨房里烧水准备洗澡。我们姐弟三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凉床上,看着天上的星星,想着各自的心事。妹妹白天里打破了一只碗,挨了母亲的耳刮子,正气呼呼地小声抽噎着。弟弟已经攒了一大酒盒子的玻璃弹珠,总是怕我和妹妹偷了去,今天藏在壁橱最里面,明天塞在床底下,藏东藏西,可是今天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那只泛白的酒盒子了,后来一直踪影全无,等到他中学毕业时,他的宝贝突然从柜子后面灰尘扑扑地冒出来,他苦笑着,后来连同盒子一起把给了小表弟,也算便宜了他。我呢,突然想起白天里弟弟不同我帮忙抬满满登登一桶水,我泼泼溅溅地一个人拎回来,弄湿了半截裤筒子。我要去告诉父亲,非打他皮开肉绽不可。
夜漆黑一团。知了在大树上没命地聒噪。有一搭没一搭飘来一句半句父亲和周大叔的说话声。最烦这个周大叔,一撂开碗筷都跑家里坐着不走,一直到半夜。有时候父亲都困得睡着了,他啥时候没趣地走掉都不知道。我知道父亲歪在那张躺椅上。我摸着黑走过去,叫一声,爸,今天弟弟又懒筋犯了,不肯和我抬水……
还未说完,对方霍地做起来,嘿嘿大笑说,我的儿,明天我一定揍他一顿。老天,此人正是周大叔,他什么时间和爸爸调换了位置,我又一次错认了爸爸。我又羞又愧地准备逃走。他一把扯住我衣袖说,哪里跑,快喊我爸爸。
我嚷着叫着,仿佛被蝎子蛰了一般,死命地挣脱跳出十来步外,父亲也在嘿嘿直笑。
老天,明天真是个可怕的日子,那周大叔一定逢人都讲我认错他做爸爸,我一定逃不了,得被他取笑许多天了。明天,明天,我又惊又怕,却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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