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是世界上最恶的孩子,你知道吧?我不准备让他上了,你也别再管他了。”
我震惊地几乎都要耳鸣,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从来都是父母给予孩子无私的爱,但显然这位雷霆震怒的父亲已经没有耐心再去给予,他盛怒之下的犀利话语,已经超出了我可以接受的心理承受范围。我坐在凳子上良久,无法平静,这样失败的沟通不是没有,只是这次最为糟糕。即使隔着电话如此遥远的距离,这样一字一凿的话语还是让我感受到气流肆意涌动的伤害。我不敢想象,这样熟稔又饱含威严及怒气的嘶喊又会在那个无辜少年的小小心灵中刻下怎样的不平与伤害。我进而感到更加悲伤了,生活中,我们会不可避免地受到些伤害,可哪些伤害是可以让我们重塑生命继而涅槃成长,而又有哪些伤害是应该可以被合理地避免呢?
我只是在向一个父亲表达着我对他略带调皮的儿子在军训中对教官和我不吱一声就骑着电车跑出去玩的关切。“他会不会有安全问题?我们该去哪里找他?该怎么联系他?”但这位父亲腾空而起的怒火,不仅让我陷入成为杀手般扰乱亲子和睦的愧疚与自责,也让我陷入没有及时指正他要尊重孩子感受的懊恼与无助,更让我陷入了我该如何去引导关爱这个小小少年的困扰与烦乱。
我仍然记得我刚参加工作时,一位幼儿园的母亲恼怒地向我抱怨,“为什么孩子们一定要用蛋壳做手工,那个费劲千辛万苦才画好的蛋壳,随时都会被孩子们捏碎,一堆孩子哭的乱七八糟,难道换成兵乓球不行吗?” 我思索着她言语中的不满,也思索着是否教学安排准备的不周。也许这些为失去蛋壳而哭泣的孩子们,他们今后所遇到的人生不会只有乒乓球,他们往后的人生还会再拥有无数个蛋壳,虽然不是已经碎掉的这个,但这个碎掉的蛋壳除了能给他们带来哭泣,还能再带来些其他的东西吗?我看向那名慈爱的母亲,尽力解释道,“ 现在蛋壳已经捏碎了,我们就多安慰孩子吧,鼓励孩子们勇敢一些,接受生命中始料未及的小缺憾,毕竟往后人生还是有可能会遇到种种无法掌控的小伤害。我们可以回家后让孩子独立地再画一遍熟鸡蛋的蛋壳。” 放学后我仍然在思考自己是否对四五岁的孩子们太过残忍,毕竟他们本该充斥着满满童话和美好的世界里已经有了需要去坚强勇敢的初体验。但当第二天那些孩子又带着天使般的笑脸出现在我面前时,我都会尽力期望想要保护他们到人生中再也不要受到任何伤害。
我也仍然记得,在刚换工作来到这个学校时,一群活泼的少年在楼梯上打打闹闹,一见到我上来,便俯身向我致意喊道“老师好!”“ 你们好!”我爽朗地回答道。 那种油然而生的尊重与骄傲,是我在以前的职业体验里所没有感受到的,也进而顿生人生拥有极大意义,值得我们穷尽一生去做些正确而有价值的事情。还记得我毕业时从低期到高期的工作课表,早上我跪在地上和孩子们拍手做游戏,中午我可以坐在小板凳上跟大一些的孩子沟通说话了,下午我则站着给高年级的孩子们沟通上课,每天灵魂深处最大的感受就是人类进化史般的洗礼和突破。我没有感到有多么骄傲,却也深切地感受到我也在一些看似磨难的小伤害里快速成长。
但眼下这份工作给我带来的油然而生的自我尊重的感觉又让我无法放弃想要帮助这个可能已经被父亲伤透了心的少年的念头。我找他谈话,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退学过三次,母亲也不在身边,那个沉重家庭的重负和叛逆无比的少年已经将这名看不到人生希望的父亲压垮,我开始同情和理解这名父亲,但也无法感化眼前这名嬉皮笑脸的少年。我仍然记得我跟她母亲打电话时,她母亲一边搓着麻将,一边说道,“好好好,我去找找他。” 当我已经找到她的儿子要向她报平安时,她就当着我与她儿子的面,在电话里说道:“ 老师啊,我找到他了,你别管了,他在家呢!” 那名少年这次并没有摔门式的扬长而去,而是在办公桌上哭得压抑而又惊天动地。“我们都改变不了我们的父母对吗?我们也无法选择我们的父母对吗?但是你可以选择你要成为什么样的自己。”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那你去看看《母爱的羁绊》和《如何养育男孩》吧。” 他松开我办公桌上满是泪痕和鼻涕的围巾,点点头走了。
往后的几年,他偶尔也会犯些小错,但也愈发长成了阳光可爱的少年,有时还会在班会上展示些街舞的小才华。毕业的时候,他给我发来短信,父亲给他安排工作了,他会和父亲一起努力。我回复着加油,或许他已经懂得该如何去应对人生中的一些小伤害了。而我也希望他能在往后更远的人生中明白,我们不可能无时无刻地得到所有人的尊重与关怀,但我们却可以选择先尊重和爱护自己啊,也许只有先自我尊重的我们才会收到人生中意想不到的善待与尊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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