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忘川河上的摆渡船度了第一百三十四船的怨灵后,那个手拿船桨的小姑娘照旧划到了河中央,给木渔讲道理。
和往常一样,木渔仰躺在河面上,大半的身子浸在水里,双臂垫在脑后,交叠着的双脚悠闲的抖着。在听到些动静后,依旧轻磕着双眼,缓缓开口道:“阿沅你回吧,今天的我也不走。”
“今日阿颜告假,轮回台那一处没有管事,阎罗说让你顶上。”不同于寻常劝她投胎的各种道理。
木渔一听,微微皱眉,抬眼看向阿沅,嗤笑道:“那老头疯了吧!让我一个怨鬼恶灵去管轮回台?”
地府的规矩,不愿投胎、沉浮忘川的鬼魂被归类于怨鬼恶灵,恰好,木渔就是地府的头号怨鬼恶灵。
这阎王老头如果不是脑子坏掉了就是脑子坏掉了,难道指望着她在轮回台触景而生出想投胎的心思么?
阿沅见她一脸嫌弃的模样,笑道:“阎罗说了,既然指望不了你自己想通,那就只能期盼你在轮回台处一个不小心把自己跌进去。”
听了这话,木渔忍不住开口吐槽:“既然我在你们眼里是这样愚笨的一个鬼,你们觉得将我列作怨灵恶鬼会不会有些小题大做了。”说到此处,她坐起身来,抖了抖破旧衣袖上的水珠,正了正领口,满脸真诚的开口:“我觉得我是一个极为遵守地府法规的好鬼。”
阿沅看着在戾气非常的忘川河中能够沉浮自如的木渔,惊讶于她的深重执念,回道:“你太谦虚了。”
阿沅传完话后就下值了,木渔不情不愿的游到了彼岸,离开水面的那一刹那如万刀刮身的疼痛让她没防备的跌在了地上。
好半天才缓过劲的她,慢悠悠的走到了轮回台。只见喝过忘尘汤的鬼魂们在那排成了长队,正一个个有序的步入六道轮回转盘。
按照章程,鬼魂在进入地府后,会在十殿中接受审判,然后穿过彼岸走完奈何,在桥头孟婆处喝一碗忘尘汤,就可以进入轮回台依照判决入六道轮回。
在木渔看来,既然都已经喝过了忘尘汤来到了轮回台,必然是断了前缘不会再生异端。
不过万事也有例外,例如正把弑魂刀架在她脖子上的这个女鬼就是个例外。
她不知道这个女鬼手里的弑魂刀是何处得来的,但她知道,喝下忘尘汤却依旧心有执念的鬼不好惹。
紧贴在她脖子上的刀,已经划破了肌肤,正在缓缓地吸食着她魂魄的精气。头顶上传来女鬼的声音,细尖的嗓音扯喊着:“快去把阎王叫过来!快去!”
很快,众鬼被带离轮回台后,阎王老头就赶了过来,见到正被弑魂刀吸食精气的木渔,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你这个样子好丑!”
木渔翻了个白眼,说:“我觉得这个时候,你首先要来救我。”
“闭嘴!”女鬼一声呵斥,紧了紧手臂,刀刃又在她的脖子上划了一个口子。
女鬼开口道:“阎王爷,你要想救她,就请让我还阳吧,求求你了。”
听着女鬼带着些许哭腔的诉求,木渔觉得自己这个头号怨灵恶鬼着实德不配位,她也只是想在地府等一个人,可不敢想还阳找一个人。
“身死缘了,哪里有鬼魂重生人间的道理,还是安心投胎去吧。”阎王捋了捋发白的胡须,语重心长的道。
“可是他们不能没有我,我死后,父母伤心欲绝相公悲痛难忍,况且我的孩子还小,怎么能够没有我这个生身母亲,阎王爷,求你大发慈悲,让我还阳吧。”
女鬼越发悲痛起来,自眼眶留下的泪水滴在木渔的脖子处,寒冷无比。
“祸福吉凶自有命定,你既然死了,这些人这些事都与你无关了,纠结也无用,不如早些投胎,再遇他缘。”
木渔听着阎王老头开口闭口都是从前劝她的那一套说词,白了他一眼,很是嫌弃的开口:“闭嘴吧老头!你还不如让她看看她家人现在过得如何,好叫她放心,或许还能让她放下执念。”
女鬼听了木渔的话,激动的道:“是!是!是!让我再看看他们吧。”
阎王无奈,只得满脸不愿的施法,不一会儿就见凭空起了一面宽大的镜子。镜内首先出现的是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温润儒雅,手中握着一本书卷,读的很是仔细。
“相公……”女鬼柔声的轻唤,没了方才的凶狠和悲戚,无尽的思念就化作齿间呢喃的这两个字。
趁着女鬼失神,木渔小心翼翼的拨开她脖子上的弑魂刀,脱离了女鬼的束缚。预备快些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到时候,就听得女鬼一声凄厉的喊叫。
闻声木渔望向女鬼,顺着她的视线将目光落在了镜子上,不知何时,镜中独坐的书生此刻竟然是佳人在怀。
两人嬉笑打闹,十分亲昵。想起方才女鬼说她丈夫因她死后万分悲伤,此刻却是另娶娇妻,恩爱无比,当真是唏嘘。
“为什么?不是说一生一世一双人吗?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女鬼发了狂,怒吼一声,眼睛因气愤而充血变得通红,手中的弑魂刀也因为她散发的戾气而开始更加渴望魂魄。一时间精力不足的鬼魂开始被弑魂刀吸取精气,鬼哭之声响彻了地府。
木渔也没想到自己提出的方法会使女鬼发狂,于是立马飞身上前,一脚踹在了女鬼的肩上,女鬼不防,受不住力倒退了几步。
趁着机会,木渔近到女鬼身前,扯住她握刀的右手,然后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就消失在了地府,鬼魂的哭嚎之声很快就消散了。
“这……这里是?……”女鬼看着眼前的朱红大门,不可置信的看向木渔,赤红的眼眸透着疑惑:“我是还阳了吗?”
“你进去看看吧。”木渔因为被吸食了一些精气,施法来人间又是要费许多心神的,所以也不愿意多说几句。
女鬼听话的不多问,走到大门前预备推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可以直接穿过木门,才知道自己并没有还阳,不过,此刻她还了阳也没有用,她的相公早就有了新欢,人间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
步入宅院,还和从前一样,典雅清幽,她一步步的走着生前走过了无数遍的地方,而相公抱着她的棺木痛苦和抱着另一个女子嬉笑的模样交叉到在脑子里回放。
心和头都隐隐作痛的时候,屋里传来了超度的梵音,她闻声走过去,就见相公站在一旁和法师在商讨事物,和相公亲昵的女子正抱着她的孩子跪在祠堂里,祭祀着死去的她。
与绕梁不绝的梵音相比,女子轻柔的声音传了过来:“诏儿,今日是你阿娘的生祭,阿娘名叫杜箬,诏儿要永远记得。”
“诏儿记住了。诏儿会一直记住的。”
走出大门的女鬼见着木渔正百般无聊的坐在石阶上看地上的蚂蚁,她走上前,坐在了她的旁边,“人死了,就真的要和前缘断了吗?”
“是啊。”
“那你怎么知道,上了阳间,我就会放下执念?”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不再看一眼,一定不会放下执念。”
阎王在人死后的第一个晚上,会准许他们化做各类小虫回到家中待一晚,为的就是让他们好好放下执念。
回到地府后,女鬼重新喝下忘尘汤,这一次,她规规矩矩的到了轮回台,重新下一场缘分。
天地昏暗交错之际,日未落月初升,阴阳不分,正是彼岸花开的时候,艳红如血的曼珠沙华是地府唯一的景致。
“木渔,你什么时候放下执念?”
“等我再看一眼的时候。”
语罢,木渔跳进了忘川河里,水中的戾气如同万千的针尖扎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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