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在乡下,绿茵成片,蝉鸣不休。
母亲带着13岁的我去看望外婆,外婆家的小屋坐落在一片浓荫里,入目的苍翠,仿若一片世外桃源。
这可开心了我,蹦蹦跳跳的,待向外婆问了好之后,便自顾自地东窜西窜起来,母亲也不管我,开心的大人们总是有着说不完的事情,小孩的开心永远都是合乎心意的新鲜感。
那就是我第一次遇见她,在一片开满野花的草地上,她独自歪坐花丛中,采草弄花,听见了我的脚步声,扭头看我,四目相对,许久,她忽然微微露出一笑,霎时间好似春暖花开,那眼神里也有春风,也有蝴蝶。
我不敢说话,只是看她,内心深处有关于情爱的那一部分,第一次悄悄地开始萌动了。
那种感觉像悸动的春风,温暖舒适也令人不安。
我的四肢不受控制,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我仓皇失措地逃走了,像只受惊的小耗子。
自此小耗子的心里有了个清秀的小姑娘,不禁是日夜的念想,直到后来才知道,她是外婆的邻居。
留刻于印象中的外婆家,总是供奉着彩绘的佛龛,摆着古朴的香炉,燃着袅袅地青烟。
外婆抽烟斗,邻居来串门的时候,她就把手中烟斗在地上狠狠地敲了敲,敲出剩余的烟叶,然后同邻居热心地攀谈起来。
谈话间永远少不了关于两个孩子的事情,从性格到学习一路评比。
末了,外婆笑呵呵地说,“两个孩子一般大,结个亲家吧”。
邻居听了她的话,开心地笑了,“说,好呀!”。
我看着她,听着那些令人浮想联翩的话语,一时红烛呀,盖头呀,竟显现到眼睛里来,不觉心头有只小鹿,撞的厉害。
而她则紧紧地依偎在母亲身旁,低眉顺眼,一语不发,乖巧的像只小猫。
之后对于外婆家的往返,都令我们更加的熟识了,渐渐地就少了那些最初的羞怯。
我每到外婆家都必会去找她,她母亲把她领出来,摸摸我的头,总是会对我说,“你们一起玩,但一定不要走远了”。
我拉着她看小溪,穿树林,不管我指什么给她看,她都是点头,然后冲我笑。
她就是那种腼腆的性格,什么话也不肯说,唯一说的两句就是,“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或者“已经走了好远了,该回去了”。
二
镇子上有一所合了校的初中学校,四面八方的孩子都集中在哪儿上课,当然我们也不例外。
因为教育改革的原因,班级的划分从成绩变成了随机,但对我来说,一定是天作的缘分,我和她一直都在同一班里,不时的还会成为同桌。
上课的时候,我总是偷偷窥望她,就好像只要是望着她,无聊的时间就会马上充满乐趣,闷热的空气也会立即变得清凉。
这样的小动作当然瞒不过她的眼睛,但她还是缓缓地对我一笑,天真无邪,就像最初那样,有春风吹拂,蝴蝶环绕。
我们之间其实话并不多,最多的交流就是她对我的微笑,我看她的眼神。
直到有一次,男生宿舍里有人偷偷带来一瓶白酒拿出来分享,在互相间的怂恿下,我喝得大醉,拿起手机就给她打电话,她睡了,接电话的是同宿舍别的女生。
那女生问我,什么事?我醉得厉害,心里的牵挂一时借着酒劲涌上来,便自顾自得倾倒心中钦慕,像决了堤的洪水,一直到很晚很晚。
许久之后,我才知道这算是我懵懂爱情中的第一次表白,却也是最后一次。
尽管对于一个女生来说,这样算不得什么诚信诚意,但我知道她是愿意的,就算电话那头的不是她,她也是愿意的,她懂我的心意,她一直都明明白白的看见了我的眼睛里的无声倾诉。
我拦住夹着课本她,问,“你知道了吗?”
她红了半边脸,点头。
“那你愿意吗?我是说,你,你,喜欢我吗?”
她眉眼带笑,抬眼看我,眼中清澈,“嗯!”,她点头。
哎呀呀!,好一个莺啼燕转,夏天飞鸟飞到了我的心中歌唱!
三
那个年头,是电脑和手机刚刚普及的时代,是电玩游戏涌入市场的时代,是潮流变化莫测的时代。
即使是在学校里也猖狂地传播着一种读书无用,外出打工的思想。
年轻的学生不懂其中利害,争相追逐着那种人来人往,灯红酒绿世界。
无奈的父母在我三次逃校,多次罢课的斗争下,同意了我的休学请求,但他们强硬的为我保留了能够重新上学的名额。
这样的做法无疑是十分明智的,并满布着人生的智慧。
之后为了满足我渴望自由的决心,我悄悄地联系了一个外地工作的表哥,孤独地踏上了去往异乡的火车。
这一下子,我的一腔热血可被这无情的社会折磨了个够。人世的苦楚可不是一个不经世的小孩就能吃得了的。
父亲生气,不接我的电话,母亲倒是一直劝我回家读书,可我又怎么肯拉下脸,灰溜溜地去见父亲,只好一个人苦苦的撑着。
小工厂的活很重,工资不高,但他们收我这种小年轻和同我一样走投无路的人。
她此时已经上了高中,但还是不厌其烦的打来电话,每次我都听得到电话那边,努力抑制的抽泣声。
她说,“回来吧,很苦,对不对?”。
我说,“没事,还好啦,我这还看的到海,以后带你来看看”。
她说,“是我没拦住你。”
我说,“什么拦不拦的,我愿意”。
电话里,她的话比原来多了无数句。
她又说,“我不敢去找你”。
我一下子慌了神,找我,我还算什么呀!一个窘迫的打工仔,就连应得的工资也时常拿不到,怎比人家重点高中的学生前途辉煌,落到了这样境地,难道还要别人来陪你忍受凄苦吗?
我凉凉地挂了电话,心里冒出一个令人痛彻心扉的想法。
又过了几周,我打电话给她,还不等她说话,我抢先一句,“我们分手吧!”。
没有晴天霹雳,没有哭泣,没有答复,安静,绝对的安静。
我持着电话,想了一万种说词,但一句都没用的上,末了,她用那种夹带着淡淡忧伤的话语回我,“诶,回来吧!最后一次,回来吧”。
男孩的倔强不是一个女孩可以理解的,他可以做任何事,吃任何苦,只有一点,那就是绝不回转。
但这次我退缩了,思考了很久,还是决定回家读书。
我记得那年的火车站下了好大的雨,潮湿的人群挤在大厅里,咿咿呀呀的吵死了。
我听到,刘德华在他歌里不停地喊着,回去!回去!可是呀,什么都回不去!
四
等到我再上高中的时候,她已经比我高两级了,而且我们也不在一个学校,我再也不见她,人生的忙碌就在于什么都像水,什么也抓不住。
每当看到别人谈男女朋友的时候,我就开始想念她,手里留有她给的电话号码,却鼓不起勇气,打一个给她。
外婆突然毫无征兆的去世了,我匆匆忙忙赶回了家,忙前忙后,心里却还念着她,只是却不见她的身影。
偶然一抬头,看见她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在地上,刹那间,又一次四目相对,我看见了一份漠然和清澈,流转于苍翠的眼睛里。
有一间客栈,在一天雨夜里,来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那女人喜欢那男人,那男人也喜欢那女人,他们住的房间对门,雨声清脆,男人一宿没睡,她觉得那女人会来找他说些什么,那女人也听了一夜的雨,想那男人会来找她。
夜雨淅淅沥沥,漆黑的夜里不知又有多少人又会失眠,会感到孤独和忧伤,这都是因为心里有个深爱的人呀!檐下的蜘蛛又重新竖了网,雨呀!永远都是由两部分组成,温柔和思念,温柔是水,思念就是滴滴答答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男人,女人出门,擦肩而过,没人知道人生漫长,但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相遇了。
我们就像擦肩的路人,即使说了话,也被嘈杂的雨声淹没了,要走了,也没人挥手作别。
之后的时间我们很久都没有联系,我上大学,入伍当兵,合伙做生意,一晃多年过去了,我再没有一个女朋友,有时想念她,经常一想就是一整夜,多次拿起手机,但最后不知怎么的就都放下了。
只有一次,那时我赶上了经济动荡,各行各业都显得不景气,多年经营功亏一篑,所有人都觉得前途暗淡。
我的合伙人,我最好的朋友,背叛了我,说是要分开干,就独自背着我带走了所有可支配的现金,只留给我了一个没法处理的烂摊子。
我没法面对,生活实在令人绝望了,多年压抑的情感和苦楚一下子涌上心头,忽然觉得自己既可悲又可笑。
本打算就这样自私地了却残生算了,临到关头,却实在忍不住就给她打了个电话,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她换了号码没。
忐忑不安的心情随着电话接通而放下,她的声音响起,像缓缓地流水,没有一丝陌生,说的都是些琐事,但我们说着说着就笑了。
在我彻骨的寒夜里,她是温暖的太阳,在她照耀下,那些失意和绝望忽然就算不得什么了,慢慢地就舍不得死了,睡觉的时候还满脑子想着明天、以后。
五
姑姑给我介绍了一个姑娘,是大学生,有工作,年龄合适,人也漂亮,最重要她家是城里的,其实我是极为抗拒的,但拗不过母亲,去见了那姑娘。
那姑娘却也清秀,话多,琐碎不断,指这指那,说这说哪的,我听着不说话,只点头。
稍晚些我回家,姑姑在我家已等候了许久,此刻一见我回来了,满心欢喜地问我,那姑娘怎样,我摇了摇头,列举出那姑娘一大堆的不是来,姑姑一脸匪夷所思,摇了摇头,气冲冲地走了。
又过了几天,朋友约我去附近求姻缘很灵的寺庙游玩,顺便给我也求一求,朋友知道我情感上的不顺利,跑前跑后,招呼得很周到,他去买水,我漫不经心地随着人群前进。
走进佛像庄严的宝刹,空气中弥漫着令人莫测檀香,恍惚间又回到了外婆的小屋,看见了那个脸庞稚嫩,眼神清澈的少女,一次又一次地低下了头。
恰一回头发现有一个人隔着人群看我——是她!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她忽然不敢看我,眼神躲闪,她右手牵着一个颇为成熟的男人,那男人侧着身正对着菩萨许愿,上香,求姻缘。
一刹那,恍若一口大钟被狠狠敲击,轰鸣的耳中响起阵阵梵音。
是呀!菩萨高高在上,不受人世苦楚,所以好用怜惜目光打量世人,人世间的爱恨情仇,离合悲欢,她都瞧得清清楚楚,任谁也逃不过。
稍一缓神,她和那个男人就都不见了,我踹踹不安走出庙门,朋友跑过来,看我脸色不对,问我怎么了?
我不语,看着摩肩擦踵的人流许久,说,是好事!朋友不解。
随后,我又打了一通电话给姑妈,在她的诧异声中,央求她再安排我见见那城里姑娘,其实,她人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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