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默从来没有觉得妈妈是爱她的。可能因为家里的孩子多总被忽略,也可能因为她六岁的时候听邻居说她爸妈想把她送人的那番话,小默便一直认为,她是个不被欢迎的孩子。尽管有一次她曾试探着问妈妈是否有过把自己送人的念头时,妈妈坚决地否认了,可她还是像个疑神疑鬼的侦探,想要找出妈妈并不爱她的证据。
果真,她觉得自己找到了。家里的照片墙上有姐姐弟弟的百岁照,可是没有她的。记忆里妈妈从来没有抱过她,也没有过任何爱抚的举动和言语。她总是会穿姐姐穿剩下的衣服。她记得爸爸妈妈去旅游时自己趴在奶奶炕头声嘶力竭的哭喊。她记得她上厕所弄脏了棉裤可是不敢告诉妈妈宁肯忍一整天的难受。她记得妈妈上街时任她坐在地上大哭也不带她的绝望。
所以,小时候的小默总是会幻想一个场景,那就是自己去世了,可是还有意识,她躺在那里,想要看看谁会为她哭得最伤心。她又害怕又期待,她希望那个人是妈妈,又害怕如果不是的话会多么绝望。
于是,小默自发地选择了一种自欺欺人的方式,小心翼翼又努力地生活着。除了学习异常刻苦认真,她还非常体贴和懂事,妈妈说的话她百分百遵守和照办,妈妈没洗完的衣服她会第一时间去洗,吃完饭她会异常自觉地收拾碗筷,妈妈忙的时候她会在家不停地整理家务,妈妈出门的时候她学着为他们做饭……可是,在同学们面前,她却说,哎,我妈从来不让我洗碗,不让我做饭,不让我做任何家务,就是让我学习。天知道,她为什么会那样说,可能连她自己也不晓得,那到底是一种虚荣,还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
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小默渐渐长大了。她是妈妈眼中最最省心的那个孩子,也是让妈妈最引以为傲的孩子。尽管随着年龄的增长,小默渐渐地越来越多地理解了妈妈,妈妈毕竟精力有限,实际上她对孩子的爱是一碗水端平的。然而,小默还是没有感受到妈妈的爱,或者说没有感受到她一直以来期望的那种母爱。直到她上大学的时候。
小默作为老师同学眼里的文科状元,高考的成绩并不理想。然而她还是很轻松地被录取到了江南那所专业很棒的大学。小默因为有自己的私心所以并不失落。反而是妈妈,却一个劲地对小默说,你考得很好啦,能考上大学本身就已经很了不起,何况还是那么好的大学,到时候我和你爸一起去送你,送你上大学。说着妈妈一脸的自豪。
果真,从不怎么出远门的妈妈和爸爸一起送小默去了长江以南的那座城市。坐在火车上,妈妈为小默冲泡面拿吃的,为小默整理座位让她躺着休息,和小默磕着瓜子唠家常,小默幸福得要命,好像在那一刻,妈妈才是真真正正的妈妈,她小默一个人的妈妈。她发现,妈妈原来是个那么细心和耐心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快乐得像飞一般流逝。爸爸妈妈带小默去逛街去坐船去吃鱼,在江边小默拿脚去踢水,妈妈一把拽住她说危险,照相的时候妈妈拉着她的手,小默觉得妈妈的手那么暖。吃饭的时候,妈妈一直叮咛小默注意鱼刺,好像她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子。小默幸福极了,原来这就是有妈的孩子像块宝的感觉呀!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爸妈要离开的日子了。看着还很陌生的校园,想着千里之外的家,小默的心苦得慌,可她不敢流泪,她怕爸妈为她担心。她看见妈妈在给她缝被套,头也不抬地地缝着,然后,她看见一滴一滴的泪水滴到了那蓝色的被套上,很快因成了一团又一团的泪渍,她知道,那是妈妈的眼泪。
小默再也忍不住了,可她不知道怎么表达,她从来也没有在妈妈面前直白地表露过自己的情感。小默跑进卫生间,把水龙头的水开到最大,默默又尽情地让泪流了一脸。然后小默听到爸爸在说话:你哭了让孩子怎么办?还能让孩子为你担心呀!好啦好啦!我就是舍不得呀,一想到把她一个人,留在这么远的地方,我……那是妈妈因为哽咽而中断的声音。小默原本就要止住的眼泪又一次汹涌而出……
就在那一刻,小默好像突然间明白了妈妈,明白了妈妈的爱,那种隐忍,克制又无处不在的母爱。很多的画面在小默的眼里浮现,小默想到冬天的早晨妈妈怕冷总是把棉袄用火烤热再给她穿;想到每天早晨妈妈冒黑把她送到同学家让她们一起结伴上学然后赶紧回家看弟弟;想到妈妈为了让她和同学一样,总是细心地为她的衣服和鞋子做上美丽的图案;想到初中的时候她每次上学妈妈都为她准备一兜子好吃的;想到有一次妈妈在坡上老远看到她好像自行车有问题在抹眼泪,然后一口气从坡上冲下来,还差点崴到脚;想到她考上大学时妈妈把那几千元的学费一张张细心的数好,然后递给她时的郑重和自然……妈妈是爱她的,从来都是,只不过,她没有说出来而已。
可是,这又怎能怪妈妈呢?妈妈其实也是个没有体会过太多母爱的孩子呀,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自己的母亲,然后小小年纪就帮着父亲照看两个弟弟并操持家务,担起了一个家庭的责任,她何曾撒过娇,她又能给谁诉苦?被剥夺了童年的她,不曾体会过亲密的感觉,又如何懂得给孩子更亲密的爱?
即便如此,妈妈却也一直在用她的方式爱着她的孩子们啊!她一直在努力又尽力地给每个孩子她所能给的最多的爱和保护;她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让孩子们知道,孝顺老人,体贴丈夫是美德;她以朴素的理想支撑,为孩子们创造最富足的童年,并竭尽全力让他们接受最好的教育,走上更充实的人生道路!
小默理解了妈妈,也终于懂得了妈妈,就在那一刻,她开始长大。对她来说,真正的长大是从懂得父母的不易和脆弱开始的。
小默从此释然了,所有的妈妈都不完美,可是她们却都在做着同样一件事,那就是努力给她的孩子们一份完美无缺的爱。小默一直渴求的爱,其实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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