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拾遗 · 冷眼旁观
《红楼拾遗》之三
冷眼旁观
一般认为冷子兴甚或贾雨村出入红楼只是蒙发串场,他们在红楼地位无足轻重,笔者曾也深以为然,不料曹雪芹老生生从历史中穿越出来连连摆手说NO!NO!不尽然!不尽然!信手取过被后人翻得破烂的书稿,挥笔潇潇洒洒于书中文字间隙做了些批注,笔者抄录如下:
贾雨村那年从姑苏城的葫芦庙带了士隐相赠的盘缠,连个告辞的客气话都没赶得上说,给夜行过路往京城送货的船上管事伙计送了半串铜钱,搭脚直赴京师赶考,一路风尘辛苦自不须言,只说到得京都码头下船后,见岸上有不少店家或举招牌,或操京腔念唱揽客,因地物生疏,再者不知此后会有多少花消,想想也不会宽裕,摸摸囊中只有士隐相赠的银两,行为自是羞涩,不敢冒然行事,正在踌躇不知如何是好之时,见一身著粗布葛衣相貌朴实的小后生从身旁走过,遂上前搭话,谦谦而询客店之事,小后生一口南腔,表现平常热情,知雨村是南来的赶考书生,就详为介绍京都事物,告知雨村可往兴隆街江浙会馆借住,若不愿住会馆,会馆外隔街有好些小客店专揽薄利生意,对雨村这样的赶考书生甚为便宜,并说同路可为指引,雨村先是听得后生口音亲切,后来又听后生话语条理,甚觉贴心。谈吐间知后生姓冷名子兴,祖籍应天府,现在皇城根前门古董行谋生,雨村甚觉投机,就随了冷子兴,至兴隆街前胡同一处静谧客店落脚,雨村着落一时妥当,冷子兴亦自去办事。
不说雨村住店后科考诸事,且说冷子兴谋事的古董行实为南京的皇商薛家所开,薛家聘雇了一位曾做过忠信王府外事账房的做了掌柜,一应事理只由这掌柜处分,薛家只在年终算账。当初冷子兴能入得此行做活,是因冷子兴父亲与荣府的外管家周瑞有旧交情,冷子兴父亲托周瑞为子兴在京谋份差事。冷子兴聪明伶俐,上过两年私塾,识得字,能断文,周瑞对其家知根知底,周瑞家的见过子兴两次后甚觉满意,与周端相商竟将女儿嫁与子兴。冷子兴做了周瑞女婿,周瑞家的就求了王夫人,本想在荣府谋个事,不想王夫人姊妹薛家的古董行正缺个得劲人手,已数次从南京来信求王夫人计谋,近日薛家亲戚将亲来京都。王夫人原准备在荣府家下子弟中挑人的,想了一圈没个合适的,正为此事烦恼,赶巧自己陪房亲信周瑞家的给她女婿谋事,待见过冷子兴后也觉得后生长相精干,很有眼色,薛家亲戚也很满意,薛家亲戚对冷子兴如此这般一番交待,冷子兴明面上是伙计,在古董行掌柜处领有一份薪资,实际上还负有替薛家监视行中事务的职责,薛家还暗中付与他另外酬金。
见东家亲自安排了伙计,掌柜开始对子兴肯定提防,也设计考验过子兴,不过子兴很会来事,不长时间掌柜就对子兴放了手,后来掌柜也赏识起了子兴的能耐。子兴跟掌柜学得些古玩判断识货的技巧,又用值住守夜的便当,将行里货柜上存放的古旧阴阳八卦相面算事老书全看过两遍,学得不少额外本领。也是天赋更是功夫,一年就能放单买卖,虽年纪轻轻,三两年时间,就成了道上眼光独到的有名行家。
皇城根下兴衰平常事,却给古董买卖逞出了机会,子兴懂得其中奥妙道理,与别个生意伙计上门收买售卖不同,平日只管结交四方客商,打探各王公贵胄的偏好,紧盯王公府弟车马,能从各处府上热闹冷清中知晓供需,轻松赚钱。店上掌柜伙计都知东家与宁荣二府是亲戚,冷子兴更因碍了岳父母为荣府下人的情面,还有避嫌的考量,一般不主动与宁荣两府交往生意。
雨村参加科考后,静等发榜结果,整日无所事事,初次进京无相识旧好,只在客店偶尔与店家说话,也不过是说些淡话,没得同好不得深谈甚觉无趣。这日正无聊时忽然想起进京那日相识的冷子兴,就踱出了客店往前门街上寻那古董行。
薛家古董行在前门街热闹处,并不难寻,虽是深院,却也有宽亮排常的临街铺面,只是与其它买卖日杂的店铺人来人往景象相比,显的特别冷清。雨村想不须进深院大门,只在门面店铺打问一下即可。进得店铺,并不见一个客人,隔着柜台的往里靠墙的货架上放满瓷瓶瓷罐等各式奇玩古物,有两个粗壮伙计,见有客来才在柜内立起来。柜台边角的一方桌子后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老者,手中拎着一把上彩人物画紫砂壶,一边撮水喝一边在在翻看着不知什么名堂的书,雨村向老者那边多看了几眼,见那老者一直目无旁人头都不抬一下。雨村向伙计打问冷子兴,伙计说跑外去了,雨村不知生意门道,不明跑外是何意思,也不好细问,知冷子兴不在,遂出得门来沿街闲逛。
雨村在进京的船上就听得人说过,前门街中聚集各色商家最是繁盛,向西一路为连片朝中公卿府第,向东一路坐落着幢幢王候豪宅。雨村对繁华街面及店铺生意、人来人往种种热闹并无兴致,稍一想,就顺脚向东行去。
却说子兴这日只在行内掌柜的屋里打了个照面,人还没得站稳,掌柜就差他去找西宁王府的管家传话,因西宁王府管家留过话,让操心个宝贝,要在皇后娘娘生日时做贡礼用,前些日子恰从西京来的客户手上收得件盛唐传下来的金丝缀八宝凤冠,请西宁王府的管家得空验看一下是否合适定夺。
子兴传过话后,从有好些侍卫守候的西宁王府的偏门出来,正准备下府第门前的台阶,见街心远远站着一人正向王府张望,有些象前些日子在码头遇到的赶考书生,遂趋前细看,这边雨村正赏看高大肃穆的王府,忽见有一人从王府出来径直走向自己,没想到竟是正要寻找的冷子兴,两人一时高兴起来。
子兴与雨村边行边聊,不时回到古董行外,子兴让雨村在外稍等,冷子兴进去向掌柜报告传话情况。一刻功夫子兴即出来,领了雨村至一酒家,两人相叙别后这些日子状况,借了酒劲,子兴猜雨村定能高中,雨村惊叹子兴竟能出入王府的本领,从此两人过从甚客。
再说那日发榜,雨村果然高中。雨村得子兴指引,写了名状拜过几家王公府第,各王公知中榜的人多出寒门,并不指望现得到什么,见有中榜的来投名自然高兴,一来多得一个门生,二来能博得为朝廷荐才名声,均竭力引荐。因荐举者名望高,雨村竟谋得一个吏部外班要职,职虽小但紧要,不上二年补了外州的县府空缺,后来又到大如州甄士隐老岳丈封肃的县里做过县太爷,此是后话,原著记得也清楚,搁下不表。
因冷子兴所预事多能中的,雨村在官场春风得意,雨村更是对冷子兴愈加刮目而视,每遇难缠事务,总找子兴相商。雨村补了地方空缺后,子兴因古董行贸易事多往雨村任职地转悠,告诉雨村一些京都官场消息,当然冷子兴生意上也得过雨村好多相助。
雨村遭上司参奏被革职后,游历大江南北,做过甄宝玉和林黛玉的老师,只闲赋不到二年,又在扬州城与冷子兴相遇,还是得了冷子兴指点,攀上了贾政王子腾,又谋了应天府的高职。
旁观的冷子兴,看见了贾府的衰兆,却打破了不与贾府往来纠葛的避嫌潜规则,向贾雨村推介贾府及贾府关系,这不是兴盛的开始,只能说是无奈的不能选择的选择。至后来,一向在社会处事游刃有余的子兴也被官事累及,还得由自家娘子到贾府找丈母娘求助,虽周瑞家的说了“什么大事”的话,当然也被轻松搞定了。可这些小事以前是根本不需贾府人物亲自出面,而现时则必须由贾府人物亲自出面,其实正是兴衰的转折,由不得人,得由天地。
冷子兴虽有古董行贸易和薛家物色的古董行监视双重身份,终究还是个生意人,并无官家任何背景,朝廷国事兴衰看似与其无关,可其身不由己还是得由国家大事牵连者沉浮。贾府衰落崩溃后,其岳丈周瑞一家生活首当其冲,拖家带口回了南京,可以想见一家生活景况。冷子兴虽在京都仍做古董贸易,可薛家古董行倒闭关张比贾府遭抄没还早些,离了薛家古董行,子兴就已没有固定存身之所,只是游走于市面,靠倒腾那些从败落王公子弟蹲街变卖的旧物中翻拣出的玩艺苦度时日。因曾看过石呆子的扇子,石呆子一直怀疑官府查抄他的宝物是冷子兴出的馊主意,有次被石呆子逼在路边用砖头砸中了脚面,没钱医治,生生的顶着,两个月才能走路。虽与遭罪革职遣回原籍的贾雨村通过消息,还数次前往湖州计谋,希望通过参谋官场事情得些利益,但都没得结果。
又过了二年,冷子兴命运终有了转机。西北守备运回京中一件遍体铸有奇怪文字的青铜大鼎,皇上宣诏让解读文字,辨识大鼎出身。朝廷内外不乏饱学之士,但没一人能说出个所以然。忠顺王爷回府后和管家说起此事,这管家和冷子兴有过古玩稀罕物品鉴赏的交往,知道冷子兴能耐,就向忠顺王爷荐了冷子兴,忠顺王爷召了冷子兴同往察看,冷子兴将鼎上文字细拓下来逐一解读,两月后给了忠顺王爷整篇释文,此鼎为周朝重器,文字记录了文王武王的丰功伟绩。忠顺王爷奏报于皇上,皇上大喜,乃以此鼎置朝堂,御作“鼎盛赋”以显天命,特赐冷子兴为五品文史官,据说冷子兴与后来贾兰被钦点状元有些关系,只是凭证不足,不能确信。
多少年后,人们翻阅官传或野史,多可检索到一个大玩家冷子兴的记载,在各种字画瓷器竹木牙角青铜古物古钱的书籍中,有好些专门备注,说明某物曾为某朝冷子兴鉴赏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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