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忽然来了,没有丝毫的防备。
短短数个时辰,田宅庭院内的积雪也有尺许深了,下人们来不及打扫,也就由他去。
庭院不大,只有两株槐树,上了些年份,盘根交错,平时看去有些碍眼,但却始终不忍将它砍伐。可是如今,披上了一层雪白细碎的绒装后,倒也不失为一种风景,入眼成画。
在灰杵杵的屋檐下,独自站着一人,望着这突如其来的雪景,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身体很单薄,一件狐皮大氅完全便藏住了他,只露出一张年轻普通的脸,这长很难让人看一次便记住的脸。
可是在这个世上却有很多人认识这张脸,甚至是没亲眼没见过他的人。
“父亲,我想听你吟诗。”
不知何时,他的背后出现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拉着他的衣角,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纯洁的如同那未染纤尘的雪地。
“果儿,快回你母亲那,外面冷。”
他的语气略带责备,可嘴角却噙着一丝笑意,眼角更是难掩宠溺,伸出手搓了搓小男孩冻得通红的小脸。
“可是我想听,母亲说父亲以前和祖父赏雪时七步成诗,我刚学会背。”
“白雪纷纷然,疑是柳絮飞。田里一棵松,宁折……宁折……”
果儿认真的背着自己刚刚学会的诗,想在父亲的面前炫耀一番,可到关键处却忘了,急的他可劲的摇头晃脑,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宁折不肯弯。”
“对对对,宁折不肯弯,母亲,你怎说出来了,你若不说,孩儿刚才也快想出来了。”果儿望着从门内走出来的美妇,不满道。
“你个小滑头。”美妇人掩面一笑,拉起果儿的小手,放在暖和的手心里握了握。
“夫人,你来了。”他笑了。
“相公,这首诗是你九岁时在父亲大人面前作的吧。田里一棵松,宁折不肯弯。小时的理想现在的相公都做到了,官拜宰相,不畏强权,为君为民,励精图治。”
“粗浅拙作,没想到你说给了果儿听。”
“相公谦虚了,九岁时便能吟出此诗,自是不同寻常,料想果儿都八岁了,到现在连字都认不全。”
“母亲,我一定会超过父亲的。”果儿坚定的说道。
“母亲相信你。”美妇人笑盈盈的揉了揉果儿的脑袋,接着说道:“相公,如此美丽的雪景,难道不想吟诗一首助兴。”
“这可为难我了,好久都未曾作诗了。”
“父亲,果儿想听。”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赋诗一首。”
他不忍拒绝果儿的请求,轻轻向前踏了一步。
第一步,他眉头紧锁,毫无头绪。
第二步,他神色忧郁,怅然若失。
……
第七步,他目光深邃,气息清冷。
只见他亲启薄唇,便出了声音:“好似秋未尽,惊闻冬雪来。不待秋风去,寒霄上九天。”
“不待秋风去,寒霄上九天。好诗……好诗……”果儿使劲的拍着小手掌。
林水仙望着相公坚毅的脸,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愁容,道:“不待秋风去,寒霄上九天。相公,你……”
“没事,一切都会过去的。”他盯着妻子的眼睛,安慰道。
(二)
大殿内生气了炉火,暖洋洋的,和这屋外的风雪,截然是两个天地。
燕王慵懒的靠在床榻上,手里捧着一本画册,李公公侍奉在他的身边,手里捧着一只沾满朱砂的玉笔。
田松也在殿中,恭敬的站着。
燕王看的很仔细,偶尔摸摸自己坚挺的鼻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很惆怅。
“陛下,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田松道。
“呵呵,田相挑选出来的,陛下怕是挑花了眼,哪里有什么不满意。”李公公捂着嘴偷笑,尖细的笑声在大殿内响起,即便听了许多年,还是有点不大舒服。
“李公公说的在理,这十个女子不相伯仲,甚是难以挑选。”燕王拿起李公公手中的玉笔,在画册中圈圈点点,也不知在写什么。
“这有何难,陛下,这些女子出身,才学,容貌都差不多,相中谁就选谁便可。”田松道。
“田卿,这些女子是你挑选出来的,自然知晓底细,就推荐一个,省的朕头痛。”燕王对他笑了笑。
“既然陛下这样说,依微臣看,这林水月就很合适,出身世家,才貌双全,有母仪天下之风范。”
“哦,朕也是这般想的,那就林水月吧。”
李公公接过画册,发现在林水月的名字上,画了好几个圈,想来是陛下早有了决断。
“恭喜田相,不仅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如今还和陛下结成连襟,真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李公公恭贺道。
“李公公严重了,本相既是陛下的臣子,这些都是分内之事。”
(三)
年关将至,这雪还未见停,天气也算真正冷下来了,宫殿外的青砖上结上了一层硬冰,前个时辰小太监们才刚铲完,下一刻便又结上了,如此一来,就任由它去了,况且这么冷的天气,燕王也不会出游的,也没有人会责备他们。
燕王自然不会不会出游,也不会找宾妃寻欢作乐,他喜欢画画,喜欢用手中的笔记下眼前的东西。
殿内门窗全都开着,冷的让人发抖,可他说只有亲身体验才能画出风雪的寒冷。
李公公苦恼的站在一边,担心他的身体,可又知道他的脾气,劝不了,只能差几个太监准备好炭火,候在门外,等他画完了,便立刻进来。
“陛下!陛下~”
燕王正画到要紧处,门外传来一声哀嚎,便停了笔,看着这副未完成的画作,微微叹息,想来要重画一副了。
“快,你们快进来。”李公公连忙将貂皮大衣裹在燕王身上,吩咐门外的小太监赶紧端着炉火进来,紧靠着燕王。
而此时,从殿外在侍卫的搀扶下冲进来一个披头散发、头破血流的老者,连连喝退挡在他前面的小太监,扑到燕王的脚边,情绪有些激动。
“呦,齐国公,您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在殿外摔倒了,这群小太监越来越偷懒了,待会我好好管教他们。”李公公连忙搀扶起齐国公。
“陛下,微臣有要事秉奏。”齐国公颤颤巍巍的说道。
“齐国公有何要事,竟冒雪前来,还为此负伤,真是不值得。”燕王的语气有些严厉,怕是还在为齐国公打扰他作画而生气。
“陛下,微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另立他人为妃。”
“荒唐,朕选妃结果已经昭告天下,你现在让朕收回成命,不是令世人嘲笑朕吗?”
“陛下,可那林水月乃是田松的妻妹,本来田松就一手遮天,朝堂之事皆由他说了算,现在他和陛下结成连襟,势力更加的稳固,百官拥戴,变得更加的无法无天了,陛下!”
“一派胡言,朝堂之事是朕交由他做的,且未出什么乱子,相反国富民安,各地方官员百姓联名上书赞颂田相的好,难道这一切你看不见吗?”
“世人只知道有田相,还有谁知道陛下,这天下毕竟姓姜不姓田啊,陛下!”
齐国公哀嚎一声扑倒在燕王的脚边。
(四)
一场雪,下了足足一个月,直到十五那天才停,而早在在初五的那一天,林水月入宫被封为月贵妃。
而当皇宫上下都沉浸在一片喜悦,在大雪刚刚停歇的时候,田松带着文武百官迈进了皇宫的大门。
“皇上……这田相……”
大殿内只剩下燕王和李公公,燕王端正的坐在龙椅上,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殿外。
田松还是披着那件狐皮大氅独自一人来到了殿前,一直走到燕王面前。
“田松,大胆反贼,你居然……居然居心叵测,想谋夺陛下王位,亏陛下这般的信任你。”李公公指着田松呵斥道,身体气的发抖。
“谋夺?笑话,这天下早已是我的,这文武百官有谁是听燕王的?这天下又有几人记得燕王。”
“你……”
“一份禅让诏书,从此以后你还是衣食无忧。”
“这真是你想要的?”燕王忽然盯着田松的眼睛发问。
“一直如此。”
“好,那我给你。”
“不用你动手,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会拿回来。”
田松从怀里掏出一卷诏书,自己拿起案上的玉玺盖了下去,然后嘴角忽然一笑,将身上的狐皮大氅脱去,里面竟然穿着一件龙袍。
燕王盯着他,忽然笑了。
“事到如今,你还笑得出来?”田松眉头一皱。
“开心当然要笑,我完成了你的抱负,不是吗?”
“我的抱负?你知道我的抱负?”
“从小在一起学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有治世之才,心胸宽广,而我只喜欢诗词书画而已。这天下本就是你的,我只不过是还给了你。”
“可惜,你猜错了,我的抱负不是这个。”
田松从胯间抽出一把剑,寒光四射。
“田……陛下,你不是说饶过我们吗?”李公公挡在燕王的面前。
“陛下,呵呵,你喊我陛下,这天下到底是姓姜不姓田啊。”田松感叹道,剑锋倒转,忽然一剑刺向自己的胸膛,顺势倒下。
“田松!”燕王扶住田松,紧紧按住他胸前的伤口,喊道:“为什么,你这是为什么?”
“陛下,我田松从出生那刻开始,这条命就是你的,我现在只不过是连我的命和整个天下一起还给了你,现在才完成了我的抱负。”
田松说完便死了,很突然。
“不!”燕王扯开田松刚刚盖了印章的昭文,忽然发现里面根本不是什么禅让的诏书,而是一封特赦的诏书。
特赦文武百官,特赦田松的家人。
殿外,齐国公率领大军包围了文武百官,听候燕王发落。
(五)
十年前,田海去世的那个夜晚。
房间内,只有父子二人。
“儿啊,我们田家这命是姜家的,你要记住。”
“恩,孩儿记得。”
“这天下也是姜家的。”
“孩儿记得。”
“那为父就能放心的离开了。”
田松跪在田海的床前,紧紧的握着他的手。
(六)
燕王重新即位,特赦天下,不计前嫌,任用贤臣,从此舍弃自己喜爱的诗词书画,奋发图强,励精图治,将田松还给他的天下打理的更加出色,自此留下一段明君的传说。
而同时这世上也流传着一个奸臣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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