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帽子的竹子

  一户人家门前栽着四五根竹子，因为是在家里，它们自然长得不会太大，但总会给人一种风度翩翩的感觉，奇怪的是它们都戴着一顶帽子。

  竹子翠绿清新，稀稀疏疏的，上边的帽子五彩斑斓，风一吹帽子摇摇晃晃地就像一群唱得动情的娃娃。

  因为竹子后面有一块儿谷子地，过往的人们都以为是把竹子打扮成人的模样来吓唬麻雀。可是这些帽子漂亮干净一点儿不像在外边受过风吹雨打的，仔细观察还会发现它们还会定期更新的。到了冬天，万物都光秃秃的，但竹子会戴上棉帽子保暖。

  这些帽子都是大尺寸的，而且应该都是自家亲手缝的，朴素而漂亮。有一年夏天一个妇人拿着一摞帽子从屋里出来后径直向那几棵竹子走去。竹子长得比妇人高很多，她要搬出板凳来，然后小心翼翼地踩在上边踮起脚尖才勉强能戴上。她倾斜着笨拙的身子，两手不停地打颤，腿上的肉也跟着跳动起来。很快妇人脸上聚满了汗珠，她长吁一口，气帽子终算戴完了，她在凳子上一点一点挪动着，往下望了好久才一咧嘴跳了下来。

  有一次我在街上滑滑板，见她一个人痴痴地望着这些带着帽子的绿巨人，有时还指手画脚的。我赶紧跳下滑板，躲在草丛里看这个奇怪的女人。她的声音起初很温柔，但是那些绿巨人一直孤高地抬着头，那种冷漠与无视让她呜呜地哭了起来。直到傍晚的露水打湿了她的头发，恍惚间她默默地低下头一脸茫然地走回屋去。

  平常都是女人独自一个守着宽敞的院子，她的其他亲人很少出现，女人唯一的爱好就是在不忙的时候端着下午茶到竹子底下发呆来打发时光。女人常常不知不觉地流下泪水，风儿又会悄悄地帮她擦干。女人没有什么朋友，这里大部分时候都很安静，一个人，几件空房子，几根绿竹子。

    清明节的时候她们家的院子里热闹得就像过年，不时有阵阵笑声传到柏油路上再被疾驰的车辆卷走。上午八九点钟，一大群人拿着黄纸来到竹子底下，他们整齐地跪着，不久烟火袅绕擦过帽子飞上蓝天。这些人祭拜过竹子就坐上车到坟上去了。之后那个女主人还要再点一把香、放一些水果供在刚刚遗留的还热乎的纸灰里。

    很快春去夏来，暑假转眼已经盼到，儿子终于能回来了。这几年因为疫情原因，学校一直封闭，儿子半年没回家了。女人家的五个锅平时最多用二个，儿子回来后五个齐开，炖猪肉、鱼肉、牛肉……，干完这些活她就赶紧抄起小板凳跑去给竹子换新帽子。

  不久校车停在了门口，她还在板凳上站着没下来。原本激动颤抖的心一下子变得冰凉，此刻只有心酸。她怎么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她还是咬着牙绷着朦胧的眼装作很幸福的样子迷迷糊糊地跑去拥抱儿子。儿子笑得合不拢嘴，她哭得也合不下嘴。

  回家以后她不知道校车上儿子的那些同学会怎么看待自己，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儿子。“吃饭吧，你看我给你做了多少好吃的！”她一进屋就先赶紧堵住儿子的嘴，儿子在客厅狼吞虎咽地吃，她在卧室里哭得天昏地暗，释放情绪后赶紧出来洗了把脸，清新之后她觉得自己面前又是宽阔而平坦的大道了。

  儿子吃饱后她又嘘寒问暖了一番，之后她拿了一把祭祀用品领着儿子又一次走向那几棵竹子。儿子刚刚下车只看到了母亲，看到这些帽子不禁潸然泪下，他转过脸擦擦泪，背对着母亲自己点着了面前的那一把纸制品，微微闭上眼，火光里父亲那张慈祥的面孔再一次浮现出来。等火彻底熄灭了母子二人像着了魔了一样眼睛不眨一下地走回家，一阵风吹过，把屋里二人的哭声一直吹到寂静的街上。

  二姑和他们是一个村，问了二姑才知晓为什么竹子要带帽子。原来女人的丈夫生前非常喜欢竹子，就往门前的乱石堆里栽了几颗，很快它们就生根发芽了，丈夫常在这里观赏它们。他的身材像竹子一样伟岸，性格也像竹子一样正直清高、“千磨万击还坚劲”。某一天的午后丈夫出门散心，刚走到竹子底下就突然意外身亡，当时是冬天,他倒下的时候戴着她亲手缝制的帽子。他生前很爱妻子，他戴别的帽子不习惯，只有戴着她做的帽子才舒服。

    后来她逐渐悟出了道理：这几棵竹子像极了丈夫。于是这些年她就一直给竹子戴帽子，换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