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狼心依旧
一、
一个暴风雨的夜晚，他被赶出了狼群。
因为他放跑了一只羊。
大雨如同长了眼的石头，疯狂地砸在他身上，他狼狈地逃进了一个山洞里。
终于摆脱了那该死的雨，他甩动着身上的雨水，这时，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
他警惕起来，眼中冒着凶光，一步步缓慢地向发声处挪去。
一道闪电突如其至，角落里的东西大叫一声跑了出来。
不只是那声凄惨的“咩”，还有那双惊恐的眼睛，他立马认出来了，这是那只他放跑的羊。
羊明显地看见了这只狼，但也很快认出了他。
她惊恐的眼神警惕地盯着他，一会儿看看外面的暴风雨，一会儿用眼角偷偷打量他，她的腿在发抖，但似乎被粘在了地上。她并没有跑出去。
今天他放了她，自然现在也不会吃她。外面的暴风雨已经折腾他大半夜了，他再次甩了甩身上的雨水，在山洞最深处躺了下来。
她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回到角落，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黑夜里扑闪着，似乎要把这只不吃羊的狼看透。
二、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他醒了，望着熟睡的白羊，眼底突然泛起一股柔情，但很快消失了。
他咬了一只野兔回来，她刚醒，看着血淋淋的兔子，惊叫一声往更深处瑟缩着。
他当着她的面解决了那只兔子，满嘴兔血，突然朝她不怀好意地一笑，后者果真往石壁上贴紧了几分，仿佛她能钻进去一样。
他很满意地一笑。阳光温暖的很，他惬意地在洞口打起了盹儿。
后来，一连半个月都是这样，他打猎回山洞，当着她的面吃完，偶尔睡觉，偶尔出去溜达，有时他几天没捕到食，饿到只能啃泥巴，但他从来没对她起过杀意。
她总是在他出去时才敢小心翼翼地出洞，在周围匆匆地吃草，偶尔抬头朝更远处望去，似乎在寻找他的身影。
终于有一天，在他用餐完毕后，她鼓起勇气离他更近了些，用细弱如蚊的声音问道:“你们狼一定要吃肉吗？”
他愣了愣，像是她问了一个“天上为什么有太阳”一样愚蠢的问题。
他以为，她至少会对自己为什么不吃她而感到好奇。
她却是仿佛发现了惊天宝藏，兴奋地嘟囔着:“原来狼也可以翻白眼的呀？”
他无语地盯着她，在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一身白毛凭空消失时，幽幽地来了句:“其实，狼还是要吃羊的。”
三、
她没有如他期待的那样恐惧，反而有些天真地笑:“你要吃我的话，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他被看出了心事，恼羞成怒地拍了拍耳朵，背对着她开始睡觉。
一段长长的寂静，他假装没听见她一点一点朝他挪了过来。
他邪魅一笑，突然回头朝她凶狠地露出尖锐的狼牙，她被吓得不轻，一下子蹦出了好远。
那样子，倒有几分可爱。
他大笑着，捂着肚子，像是一头怀了孕的母狼。她反应过来了，没有生气，居然跟着一起很开心地笑。
他有些出神地看着她的眼睛，深情的，怀念的，然后是哀伤的，痛苦的……这些她都看在眼里，一股莫名的心疼划过她的心头。
他，一定有一段很悲痛的往事吧。
她假装没看到，兴致勃勃地蹭过去:“我给你说个笑话吧。”
他摇了摇耳朵，没有反驳。
“从前有一只狼宝宝，它一生下来不吃肉只吃素，它父母很担心啊。结果一天看到狼宝宝追一只兔子啦，父母很欣慰。然后狼宝宝抓住兔子说：把胡萝卜交出来！哈哈哈哈哈！”
他扯了扯嘴角，无语地看着笑成一团的羊，打了个哈欠。大热天的，莫名觉得有点冷。
四、
他的确有一段很悲痛的往事。
那时，他还不是叱咤风云的狼王，他身边，还有一个如影随形的她。
她陪他度过了他狼生中最艰难的日子。
暴风雨的夜晚，他们曾挤在树洞里互相取暖;寒冷饥饿的冬天，他们一起分食一只干瘪的老鼠;争夺王位的日子里，她在夜里心疼地为他舔舐着伤口……
终于他成功了，他打败了老狼王，成了新的统治者，群狼臣服在他们脚底，彻夜的狼嚎声宣读着他的荣耀。皎洁的月光下，他却只沉醉于她温柔如水的眸子里。
他一直以为，他们会幸福地生活下去，直到老去。
他一直以为，那个回不去的暴风雨夜晚，只是一个痛苦而绵长的梦。
那年冬季，食物紧缺，他决定带领狼群去村庄冒险。
羊群惊悚地挤在一起，却不敢发出声来，暴风雨冲刷了血迹，雷声掩盖了他们的罪行，就在一切都静悄悄地准备消失时，他惊恐地发现，她的前脚陷入了捕兽夹中！
他们当然知道捕兽夹的威力。他狠下心来，在她凄凉无助的眼神中，含泪咬断了她的双腿。
无情的冷雨中，他舔舐着她的伤口，止血消毒，她忍不住低声呜咽。狼群已拖着食物先行离去，他背上她，小心翼翼地前行着。
一发子弹穿透冰冷的夜，他只感觉到背上一轻，她重重地摔在了下来，狂烈的犬吠和着人的怒骂声传来——被发现了！
鲜血不断涌出来，在暴雨中又被冲散开来，他咬住她，想把她放回背上，但无济于事。又是一颗子弹，瞄准了他。她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突然跃起来将子弹挡了下来。
“别管我，求你了……”她凄凉的声音在雨里弱弱地流动着，他不听，嘶吼着要将她带走。
伤口剧烈地疼痛，她忍不住叫出声来，他停下了疯狂的举动，心仿佛被割过一样的疼。人和狗都越来越近。
“我……这一生就求过你这一次——走吧……离开这儿……”她哀求的眼神充满了爱意和决绝。
他绝望地看了她最后一眼，在她安心的目光中消失在了黑夜里。
五、
从那以后，他开始变得暴躁易怒，残忍恐怖，狼群上下早积累了一堆怨气，终于在他执意放走那只羊后，他被集体轰出了狼群，作为一只曾经的狼王。
他对被赶出狼群没什么感觉，没有她的狼群，早已冰冷而又陌生，没有她的王位，要来何用？
他只是惊讶，惊讶那双惊慌的眼睛，怎么和她一模一样。被狼群包围的她，与那天被人群包围的她，同样无助，和绝望。
怎么会有一只羊，与一只狼眼睛一模一样呢。难道是她回来了吗？
她也，不愿再做一只狼了吗？
他醒来时就感觉不对劲了。
嘴里传来了苦涩的清新味——她趁他睡着往他嘴里塞了一把青草——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
他愤怒地一嚼，难吃的草汁充满口腔，他赶紧吐了出来——这东西，真不是狼吃的。
他想找她算账，环顾一圈山洞没找到她，他竟然有些慌乱，跑出洞口才看到正一脸幸福地吃着草的她。
那样子，与曾经窝在他怀里的她竟有几分相似。
他无奈地看着她，觉得享受吃草是一件很费解的事。他无意识地吞了口唾沫，刚留在嘴里的清新竟有了几分甘甜——好像，味道还不错。
六、
好景不长，狼群很快发现了他们，或者说，一群饥饿的狼很快发现了一只落单的羊。
和一只莫名其妙非要挡在羊面前的狼。
狼群并未因他是曾经的狼王而手下留情，任他如何强壮矫健，在一群饿狼面前也很快败下阵来。
他嘶哑着叫她离开，颤颤巍巍地托起早已伤痕累累的身子，准备好了最后的一战。
狼群贪婪地看着突然向他们走近的羊，他惊恐万分，用尽力气将她顶了回去:“你疯了！”
她十分平静地站了起来，看着他愤怒哀伤的眼神:“我没疯。你是一只狼，不用一直护着我。”
然后，她以他从未见过的速度冲了出去，冲向了那一堆虎视眈眈的狼。他看见，她甚至冲过了还未缓过神的狼群，向着更远处跑去。狼群急忙追了过去。
他已经没有力气站起，侥幸地想着这么快的速度，她也许……也许能逃过去。
但狼群的欢呼声很快验证了事实，他没有听到她的叫声。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昏迷了过去。
梦里，她与她重合在一起，绝望无助的眼神重合在一起，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却看见她们突然奔跑起来。她们奔跑着，以极快的速度，摆脱了人群，摆脱了狼群，在一望无际的草地上，酣畅淋漓地、自由自在地奔跑着。
七、
草地上跑过一只叼着红萝卜的小白兔，它悄悄地将它发现的秘密告诉了每一只吃红萝卜的小白兔。
山洞里住了一只奇怪的狼，他不吃羊肉，不吃兔子，却开始吃青草。而且，肯定是因为青草不合他胃口，他总是吃着吃着就哭了。
嘘，我们一定要把胡萝卜藏好，万一他来抢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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