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的闹钟第二天一大早就响了。挣扎着爬起来，为了母亲安排的相亲。“人家挺好的，是个作家，你不也爱写东西吗。”带着这唯一的信息，睡眼朦胧，上路了。
车是借朋友的。自己的自动挡刚好前两天送去检修，不爱挤公交的他，开上了手动挡。七年前，白山顺利的拿到了C1的驾照，无论科目几，都没挂过。四年前，白山第一次真正上路，开着朋友五千块夏利，在市中心大道的路口，亮了三次绿灯的时间全部熄火。当时车上还坐着晓云以及其余两个朋友，白山急的一头汗，车里谁也没说话，生怕打搅了白山左右脚配合的步伐。那次经历，让白山对手动挡、熄火这类事情有了心病。三年前，白山买了车，毫不犹豫，自动挡。
这次的车没那么烂，雪铁龙的货车，或叫小面包。车停在一条上坡的单行道上。白山坐了进去，发动，热车，打开空调吹向挡风玻璃，开雨刷刮雪，挂挡，打左转向灯，起步，松手闸，车头迈了出去，熄火。车斜着停在了路中央，后面的车着急的按喇叭，白山的心病又犯了。慌乱之间，忘记踩住刹车，车在一点点往后退。在这时，一辆摩托车急着要从后面加速绕过去，白山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简直要跟它撞上了。这才反应过来，一脚刹车到底，虚惊一场。
后来的路，都算顺利，只是后面那辆目睹了整件糗事的车一直跟着屁股，让白山很不爽。
市中心的一家西餐厅，算是当地的地标，有些年月了，大家报位置时，都爱提它一句。来前母亲嘱咐，说一定不能让人女孩付钱，再说跟人父母都是朋友。白山粗略算了下，身上现金不够，还是带了卡，以防万一。白山从没来过，只是听朋友讲，可以点套餐，不会太出格，钱也好算。按照母亲的叮嘱，白山进去向服务生点了两人份套餐，交好了钱。
一切都很顺利，坐在位子上等待。这家店环境确实很棒。顶很高，上头的壁画不知想表达什么，白皙的妇女抱着孩子坐在几朵云上，旁边几位军爷，看表情像在问路，另一个的眼神又很猥琐，最后一个，一直在望着远方通红的山，也不知是夕阳还是战火带来的颜色。
白山看的出神。扫了眼窗外，看到了那辆白色奥迪A1，五开门。是的，就是这辆车，目睹了所有糗事，至少白山是这样认为的。还在磕磕绊绊的倒车时，白山就判断一定是女司机。大概这就是五十步笑百步吧。果然，车门打开，高跟丝袜映入眼帘。一副雷朋的墨镜，很大，至少对于她的脸来说。看不透后面相貌，只觉得整个脸的白与脖子的颜色有些突兀。
白山正瞎想着，手机响了。对方发来短信，发现正是窗外之人。
那人叫美婷，与白山同岁，自由撰稿人，个子不高，长发微卷，路过的空气带着浓浓的香水味。白山见到她的第一印象是反感，但与人无关，关乎糗事。白山总觉得在言语间听得出她知道点什么。这顿饭的气氛比较尴尬，白山总想说点什么，导致许多硬说的梗，不经大脑，更显尴尬。双方都有点不知道为什么而来，说是相亲，其实更像抱着交朋友的心态，以及一点可能要应酬的心情。
美婷和白山不同，参与过的应酬很多，大大小小的。她是个自由撰稿人，这是个模糊的称谓，没有明确的职责，更像是个体经营，自己掌握火候，考验自律性。美婷一般早上十点多起床，赖会床，眯着眼划划手机，起床做饭，早午饭就一起吃了。她的饭做的很简单，大多是沙拉菜，加点玉米粒、沙丁鱼的罐头肉和两三个煮鸡蛋，去黄；或者锅里煎点鸡胸肉，撒点盐，配个玉米或者番薯。吃完了会到楼下买杯外带咖啡，捧着它，回家在电脑前坐一下午。傍晚，约好了饭局，或者和几个姐妹，几个编辑，一起说说笑笑，直到深夜。美婷很满意自己的生活，只是最近，几个姐妹陆续结了婚，一个即将临产。一种急迫感悄然而至，加上父母亲戚的催促，让她决定今天和白山坐在了一起。美婷身边从不缺男孩，但她也清楚，结婚过日子，需要男人。
美婷什么都写，只要有流量。比如在晚宴上，几个编辑分别聊到了同一个话题：可能是电影、社会热点或明星八卦、网络流行词，说白了，那他们当大数据。美婷听个大概，第二天准会在网上详细查略资料，然后另辟蹊径写出不同的解读视角。从不爱跟别人一样，也许是她作为流量女王的原因。
“当然，你也要有大V推荐转发你。这都不算潜规则了，不然，你真以为写得好就一定能有人看吗？”美婷饶有兴致的向白山讲着。“有点像半命题作文，先读一段材料，之后拟题，这是很重要的一环。慢慢就会收到约稿，拐弯抹角，写点广告，巴拉巴拉。”美婷边说边切好了一小块牛肉，吃的时候翘着嘴唇，之后又叉了一块西兰花放了进去。“每个行当都有规矩，像我刚入行的时候就没人对我讲，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你算很幸运的了。现实总比梦想残酷，不过后来我也想通了，工作就是工作，没那么多浪漫。”
白山完全不认同这个观点，不过也没反驳，可能与讨好型人格有关。觉得美婷跟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之间很远。或者是因为那种大姐姐般的语气吧；又或者，心里那块最安静的土壤，施上了嘈杂的肥。
“平时会看些什么类型的书？”白山想换个话题。
“平时写东西要看的资料已经很多了，如果这也算是一类书的话。”
“那你的梦想怎么打算？”
“我已经不小了。”
这顿饭吃的像场访谈，很快，很尴尬，话题很少。美婷对于白山已经付了帐并没感到很惊讶，也许是她妈妈提过，也许是当成了学费、出场费。困扰白山的是，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直接告别会不会太不礼貌，束手无策，只是没目标的往外走。
“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我这人说话直。”美婷先打破了尴尬。“或许是我太复杂了。况且我也不着急把自己嫁出去，我很喜欢现在的自己，有些事，不能随波逐流。”
白山呆在原地，不知该怎么答。
“很高兴认识你。”美婷主动伸出了手。与白山轻轻握了一下，转身，噔噔噔，踩着高跟，几步，便上了车。
望着美婷的背影，白山才发现那高跟有将近十厘米的样子。那该怎么开车呢，一定有双备用鞋。“真是个讲究的女人。”白山默默念道。
白山的反应比别人总慢一拍，美婷已经开走了，才想到该怎么答。他们是不合适。白山没有把写字想的那么复杂，认为就是叙述心中关于生活的一种方式，没必要随着流量的题目走。当然，因此白山可能一辈子都指望不上它能给自己带来任何收入。工作与兴趣重叠的事，白山没做过，但在做过的各类工作中都含着乐趣，也许因为时间，乐趣没能变成兴趣。不过白山在根上，更愿去看那一切美好的可能性，包括被现实蚕食的梦想。不过美婷也在做份内的事，聆听、阅读和思考着，努力辟到蹊径的视角观点，不单靠标题，不买评论、热搜，中规中矩做着大伙饭前便后的解闷剂。转念又想，这样正常不过的事，在这个时代要提溜出来称赞。
白山想起汪曾祺笔下的世界，放在今天，一定会被淹没。那里没有勾人的情节，没有玄幻的脑洞。只有单纯的故事，故事里的每个人都过着平凡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里面的爱情，坚韧，纯洁，简单。大量的文笔，花在了生活的描述上，之精准、写实，像是造物主。结尾简单，看起来并不深刻，却很真实。就是个好故事。
但白山也明白，当有了更多的可能性时，注定意味着淘汰。今天科技拍出来的特效的却惊人，科学能解释的事，与三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语。将来，当我们靠一颗小胶囊，口味随意挑选搭配，便可维持生命一切所需；再回望历史，先人笔下，记录了美食的各类煎炒烹炸，惟妙惟肖，似乎是件搞笑的事。就像这个时代，已经不能想象古人没有电，没有网络、商场等等的日子。有时，白山看着咿呀学舌或踉踉跄跄走路的孩子，感叹这不就是人类进化的过程吗。白山有天遇见一个人因为买不到生日蜡烛的款式，挫败感十足；数千年前，维京人远在寒冷的北欧，迫于生计，成了海上探险家，没人会为了蜡烛而沮丧；烧杀抢掠，现如今却走在了文明的前列。那文明的前身又是什么？
白山不得而知，也不知怎么就想到这里了。他总是这样。
等回过神一看，已坐在了车上。挡风玻璃上一张纸条干扰了视线：车技有待提高！
“这五十步笑百步的本事，倒是挺像。”这次白山没觉得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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