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所在的村子,是一个只有五六十户居民的小小的自然村,直到我小时候还保留着“生产队”、“社员”等带有时代烙印的称呼。因为老屋年久失修,父母在我十岁那年花四千块钱买了同村另一家闲置的平房,从贯穿村子东西方向的河沟北搬到了河沟南,虽然从瓦房升级为了平房,但周围的环境并未改善,仍然是羊肠道、泥巴地,而且新家东临的老屋已废弃多年,院墙早已剥落,只剩下寥寥残垣,院子里荒草丛生,破败的窗棂里面黑黢黢的,白天还好,晚上很是瘆人。如果不是因为红豆豆,我对于这座老屋实在不可能产生丝毫好感。
红豆豆,学名“龙葵”,这是最近我无意中在网上得知的,当时邻村也有人叫它“黑天天”,不过我还是觉得红豆豆更形象、更耐听。这种普通的野草只生长在夏季或初秋,在野地里并不常见,反而经常出现在隔壁老屋的院子里。不记得第一次吃红豆豆是什么时候了,可能是父亲哪次下地干活给我带回来几颗,也可能是母亲哪次在学校锄草时无意中发现的几粒,但这种紫黑色的、豌豆大小的红色浆果,第一次就以它的甘爽清甜征服了我的味蕾。熟透了的红豆豆更应该叫紫豆豆,紫得发了黑,摘的时候不能太使劲儿,否则很容易就捏破了。红豆豆的口感不同于我品尝过的任何一种水果或野果,实在难以用文字确切地描述,为了保证它的甜美滋味不至于有一丁点儿的流失,每次我都将它整个儿放入口中,小心翼翼地咬合,随着令人愉悦的“扑”地一声轻响,红豆豆饱满的、蜜一般的汁水就弥漫在唇齿之间,就连里面细小的种子都是甜甜嫩嫩的。因为它个头太小,每口一颗实在不过瘾;可它的产量又十分有限,好不容易收集的一小把一次捂到嘴里,不止是极大的浪费,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了。初次尝过红豆豆的滋味,便一发不可收拾,总盼着放学时能从路边的草丛中发现几株结满红豆豆的龙葵草,让我吃个痛快,可红豆豆总像是和我捉迷藏,越是嘴馋越是可遇不可求,于是越发心痒难耐。
上小学的那几年,有一段时间同学们特别流行玩一种叫“飞去来器”的塑料玩具,只要角度和力度掌握得好,扔出去是可以飞回手中的。虽然央求着母亲给我买了一个,但显然我的水平不过关,在院子里扔了几次便径直飞到了院墙的东边,当时家里就我自己,一来按捺不住继续苦练技术的冲动,二来也怕被村里的小伙伴们捡走,趁着天还没黑透,我鼓起勇气拽着一根从河边撅来的树棍儿就摸到了东邻破败的院墙边,还好我的飞去来器掉得不远,亮绿色也很显眼,在一堆茂盛的草丛里冲我摇头晃脑。我小时候是很胆小的,硬着头皮往那个方向挪,用树棍挑起飞去来器,正要往手里送,一瞥之间却发现下面的草丛有点特别,影影绰绰的好像是一棵红豆豆!我居然忘了害怕,惊喜万分地俯下身子仔细查看,竟真的是一棵前所未见的壮硕的龙葵草,草冠上紫黑色的红豆豆连成了片,少说也有几十颗!我开心极了,这才想起自己所处的“险境”,匆匆摘下十来颗就跑回了家里,急吼吼地将这个我认为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了刚刚回家的父母,还把手里已经攥出水儿的红豆豆拿给他们吃,父母却并不怎么兴奋,看起来也不屑于吃这种野果,只是慈爱地看着我一颗一颗地慢慢吃完。
从那以后,我就如同发现了奇货可居的宝库,每年夏天东院儿里的龙葵草都有五六棵,我总是按照它们的成熟顺序轮流摘取,没熟透的果子从来不摘,也就总能保证每天都吃得到心心念念的红豆豆。这个秘密我一直保留到从老家搬走,除了父母之外没有告诉任何人,想来也够自私了。我从小体弱多病,冬夏经常感冒发烧,那时候输液还不流行,乡村大夫诊治方法无非就是打针或吃药,我从来不怕打针,就怯吃药,那会儿的药片还都特别大,而且很少有糖衣或胶囊,母亲经常把药片掰成两半甚至四分之一我才能咽得下去,即使屏住呼吸,嘴里也苦涩难忍,红豆豆就成了我用来“改味儿”的最佳选择,也因为有了对红豆豆的渴望,才使得每次吃药不那么抗拒。可父母并不像我这般精打细算,好多次都把黑色、紫色,甚至红色的豆豆都摘了来,我又不能埋怨父母,即使药片刮了嗓子,两三次才吞下去,嘴里又苦又涩,也得先把红豆豆分成三六九等,先从颜色最浅、略带酸味的开始吃,最黑的、最甜的都留到最后,必须确保最后一颗是味道最完美的。直到现在,我仍然保留着这种接近于强迫症的习惯,只要是自己吃一盘水果,无论是葡萄、荔枝、鲜枣还是桑葚,总是习惯于先吃最小的、最酸涩的,最大、最香甜的总是留到最后。有人说,我这种人活得不值,天性悲观且不懂及时行乐,吃到的每一个都是剩下的里面最坏的,所以未来的每一天都愁眉不展;不过也有人说,我这种人活得聪明,天性乐观且懂得未雨绸缪,吃到的下一个永远比现在这个更好,所以未来的每一天都充满希望。我个人还是比较倾向于后一种说法的,看来世上还是不乏同道中人嘛!
李虎,2019年3月4日于济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