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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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没跟人说过你的老底吧？”韩侨微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娟子，对坐在她对面的瞿慧玉和坐在她旁边的胡雯雯说道：“她当年让老板炒了，我因为她才离开的那公司。”说这话的时候韩侨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娟子的脸，“你都忘了吧？”随即又补充了一句：“那时我在那干得风生水起。”

娟子怎么会忘呢？那时娟子年轻气盛，有任何看不惯都会把不屑写在脸上，领导不喜欢这样的员工，炒了她的鱿鱼。让她意外的是，作为同事兼好友的韩侨居然跟着她一起离了职。韩侨工作认真，为人也谦逊，深得领导赏识，韩侨因为娟子辞职，上司一再挽留，但韩侨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

韩侨和娟子在同一个部门工作，她觉得娟子能力不差，只是有点妄自尊大、目中无人，但本性善良又性格直爽，作为朋友的自己，应该在这个时候跟她共进退。

娟子不可惜失掉那份工作，她讨厌那个成天只会搞人事斗争的上司，韩侨的离开也算是帮她出了口气，只是她真的很意外，她从没想过会搭上韩侨，更不希望她因为自己丢掉工作，她不走，她不会怪她。

“你真多余，没必要，真的。”娟子看着坐在她对面正在吃饭的韩侨埋怨着。

“辞都辞了，别墨迹了。”韩侨根本不看娟子，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继续吃她的饭。

对于在上海打拼的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来说，工作机会并不是多到可以信手拈来，韩侨的两肋插刀娟子虽说不出一个谢字，却把这份友情深深地藏在心里。从此，两人之间又多了一份惺惺相惜。

现在，还是在饭桌上，两个情似姐妹的老友却有点剑拔弩张。

“是，当时我跟领导不对付。”娟子并没有否认，轻描淡写地向瞿慧玉和胡文文解释着，一边说，一边去翻篦子上的烤肉。

当年韩侨的那个举动是让娟子充满感激的，也正是因为那份感激，让现在的娟子无法反驳。韩侨没说错，自己的确是被老板炒了鱿鱼，韩侨也确实因为自己辞的职。但娟子心里并不认同她的那句“风生水起”，那时的她跟自己一样不过是单位里最最普通的一名员工。炒掉自己的那个领导是很欣赏韩侨，如果那时韩侨选择留下，或许会在今后的工作里真正做到风生水起，尽管还没到那个程度，但她确实是为了自己放弃了那个机会。

娟子没有料到什么“老底”什么“风生水起”这样的字眼会从韩侨的嘴里说出，她认为韩侨对朋友的好从来都是无声无息的，没想到今天居然也卖弄起来，而且还为此当着别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揭自己的伤疤，那是自己最不愿提及的一笔，尽管那别人是瞿慧玉和胡雯雯。

此刻，娟子非常懊悔。自己为什么要欠她那么大一个人情，大到不管现在她说什么自己都只能招架不能还口，大到即便将来有机会偿还，也永远清算不掉。

在娟子心里韩侨永远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她一直坚信不管世界变成什么样，两人之间的友谊永远不会褪色，但就是今天的聚会，让娟子正视到彼此的改变。

今天是她和韩侨重逢之后的第二次见面，特意约在了五一劳动节这天。因为韩侨刚离婚不久，娟子觉得自己应当在这时多陪陪她，又赶上放假，应该借这机会在一起聚聚。娟子还叫上了自己的另外两个伙伴瞿慧玉和胡雯雯。

瞿慧玉是娟子后来一家单位的同事，准确地说是娟子的顶头上司，但两个人处得像朋友一样，尤其是在娟子离开那家单位以后，没有了原来上下级关系的束缚，两人反倒更加亲近。瞿慧玉是深圳人，因为工作关系跟老公分居两地，孩子在深圳读寄宿学校，不用她太操心。瞿慧玉比娟子年长很多，在她眼里娟子和胡雯雯即像是她的妹妹，也像是她的孩子。她经常做各种美食然后把娟子和胡雯雯叫到家里胡吃海塞一顿。胡雯雯本来是瞿慧玉的好朋友，因为瞿慧玉的关系，娟子认识了胡雯雯，两个人老家都是山西的，又年纪相仿，也特别谈得来，于是成了很好的朋友。

韩侨是绍兴人，结婚之前在上海工作了几年，婚后随老公去了杭州。因为各自工作都比较忙，她和娟子很少联系，但是彼此并没有因此挑剔对方。离婚后的韩侨选择再次回到上海，就这样在小长假的第一个休息日娟子把四个人组到了一起。

本来应该是很开心的一天，因为娟子的一个错误，让她和韩侨不欢而散。

韩侨回到上海以后住在金山，距离另外三人较远，为了这次聚会她特意在市中心订了一家酒店，打算住上一晚，为的是不用早早赶着回去，能玩儿的尽兴一点。她跟娟子定在上午11点，在她住的酒店大堂见面，然后两人再一起去找瞿慧玉家找瞿慧玉和胡雯雯。娟子因为放假头一天睡的很晚，当韩侨到达酒店后打电话给她时，她还没起床。娟子跟韩侨说要晚两个小时，韩侨听后挂断了电话。娟子知道韩侨生气了。她回播电话给韩侨，韩侨告诉她不打算跟她见面了，不只这次，还有以后。娟子非常意外，没想到迟到的后果居然这么严重。

娟子是个时间观念特别差的人，跟人约会总是迟到。身边的朋友都知道她这毛病，每次约她见面都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别迟到，她每次都毫不客气地迟到至少半小时以上。因为大都是些吃饭、唱歌这类的消遣，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大家也懒得跟她计较。

韩侨是个时间观念特别强的人，这一点娟子是知道的，只是她不知道现在的韩侨是这么无法容忍自己的这个缺点。韩侨也知道娟子磨蹭和爱迟到，只是不知道她现在这么变本加厉。她俩虽是好友，但也十年没见面了，各自的变化在接触中慢慢凸显出来。

娟子回想起她俩重逢后的第一次见面，她们无意间聊起对人的评判，韩侨说她讨厌不守时的人，她觉得那样非常恶劣，属于人品范畴。当时娟子以为她是在敲打自己，别让自己处处拖沓连累到她，故意说得夸张，竟没想到她是真的对此深恶痛绝。

娟子觉得韩侨大老远的跑过来现在气成这样自己很对不住她，既然把韩侨叫了来就不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过节。娟子再次打电话请求她的原谅，但怎么说都无济于事。韩侨一副要断交的架势，让娟子也没了心情过节。这时胡雯雯电话打了过来，她人已经在瞿慧玉家里，问娟子她俩什么时候到，娟子把韩侨和她生气的事说了一下，灵机一动想出让瞿慧玉和胡雯雯在群里邀请韩侨的法子。为了今天的这次聚会，娟子特意建了一个微信群方便大家沟通。娟子特别交代胡雯雯过一会再问。这招果然管用，瞿慧玉和胡雯雯在群里发出邀请后得到了韩侨的回应，韩侨住的酒店离瞿慧玉家不远，于是她按照瞿慧玉给她发的位置先娟子一步来到了瞿慧玉住的地方。娟子看到韩侨在群里的回复赶紧洗簌穿衣，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瞿慧玉家。

娟子知道即便韩侨同意见面也并不等于迟到带来的不快可以一笔勾销，她做好了心理准备等着见面后韩侨对她的数落。让她没想到的是在这一天里韩侨全程说话都是夹枪带棒，总是见缝插针地讽刺挖苦她。有时娟子也会怼回去，权当在互开玩笑。

“你都没跟人说过你的老底吧？”“她当年让老板炒了，我因为她才离开的那公司。”“你都忘了吧？”“那时我在那干得风生水起。”

一天玩下来，韩侨在饭桌上突然提起这些，让娟子有些措手不及，她没想到韩侨那么无所顾忌地揭自己的短。娟子这回真的介意了。饭桌上娟子并没表现出什么，只是聚会结束后，她和韩侨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并没怎么说话，即便是两人分手的时候娟子也不过是简简单单说一句“走了”。

娟子想这也许真是她和韩侨的最后一次见面，她想韩侨应该不会再联系自己了，因为自己的坏毛病，也因为自己刚刚的冷漠，而自己也不会去主动去联系她，因为韩侨在饭桌上说的那些话让她多少有些失望。分手后韩侨在群里发了一段希望大家各自安好的祝福，字里行间显得非常正式。娟子隐约觉得这或许印证了自己之前的想法。也许是这几年一个人在外生活的关系，心都变硬了，放在过去，她一定会因此而难过，但是现在她没有，她只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几个月过去了，突然有一天娟子看到韩侨在朋友圈里发状态感慨着生老病死。娟子猜想或许是她家人出事了。她看到朋友圈后第一时间打电话给韩侨，果不其然，是她父亲病危了。两个人在电话里聊了很久，聊突如其来的这场大病给她们全家人（包括她父亲在内）带来的不幸。韩侨为了照顾她父亲辞去了工作，因为白天黑夜地守着，自己也累的近乎崩溃。都是独生子女，娟子非常能感同身受，对韩侨即理解又心疼。

韩侨也询问了娟子的近况，娟子告诉她自己为了通过今年的职业资格考试已经辞了职，正在家复习。韩侨知道娟子平时花钱大手大脚也没什么积蓄，跟娟子说需要用钱的话跟她说，别客气。娟子听后吓坏了，她再不敢接受她的好意了：“用不着，谁要跟你借！”刚刚还好好的，说到借她钱，娟子有些排斥和不耐烦。娟子不想在借钱的事上推来让去，匆匆挂断了电话。娟子知道韩侨是真心怕自己钱不够花想帮自己，只是她已经不再敢接受她的好意。

临挂断之前韩侨说了一句，“等你考试完，我们再约上一起玩。”

2018年元旦的这天，娟子如约等在韩侨预订的酒店大堂，看到韩侨从电梯里出来，两人相视一笑……